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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国公主,我的夫君造反了。

他和我表姐率军攻城那日,我被押上了城楼。

守城将军将我推搡上前:

“同嘉长公主在此,叶贼尔敢越雷池一步,定教你发妻血溅五步!”

他想用我要挟叶慕退兵。

可他不知道,叶慕最恨的就是我。

他恨我当年处心积虑,拆散了他和我表姐这对有情人。

1

叶慕闻言,身形一顿,身后的大军便蓦地停在了原地,战鼓声也随之停下。

他抬起脸望了眼城楼,又转头和身旁的岑潇耳语了几句。

我的心乱跳了几下。

守城的娄将军用刀柄攮了下我的后腰:“说话!”

我吃痛“哎”了一声,连忙道:“叶慕,是我,卫蓁。”

我用力到都能尝到喉咙口的腥甜,可话音落下,叶慕端坐马上的身子还是笔挺的,似乎毫不在意。

我有些尴尬。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这番冷场。

叶慕围城的第一时间,皇帝便派兵将京城叶府团团包围,可掘地三尺没找到一个人质。

他恼怒之下,直接命人去隔壁长公主府把我抓了。

我被带到德阳殿,气都没喘匀,就兜头被皇帝扇了一巴掌。

那一掌的力道又重又狠,我左半边脸都木了,耳边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听见他在狗叫什么。

他问:“叶府的人都去哪里了?”

我摇头:“臣妹不知。”

他一把抓过我的衣领,咆哮:“是不是你放走的?”

我捂着脸极力否认:“自然不是,若是我,长公主府也该人去楼空。”

他咬牙瞪眼许久,到底是放开了我。

我头脑昏沉地跌坐地上,还没来得及庆幸,眼前一暗,是皇帝蹲了下来。

“同嘉,你们伉俪情深,那叶慕他,肯不肯为了救你退兵?”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解释,叶慕若有半点顾及我,能招呼都不打就造反么?

他却冷冷笑了:“事已至此,试试也无妨。”

他一挥手,我就被拖了下去,盛装打扮后被押上了城楼。

果然,叶慕认出了我,却无动于衷。

娄将军叹口气,利刃出鞘。

生死攸关之际,我回头道:“等等,容本宫再试一次。”

娄将军皱眉问:“殿下还要自取其辱?”

我恨恨咬牙:“万一他郎心似铁,我就跳下去砸死他。”

娄将军肃然起敬,解开了我手上的绳索。

我高高立在城墙上,提气大喊:“叶慕,还记得你的承诺么,但有所命,莫敢不从,我要你救我!”

叶慕充耳不闻。

我闭了闭眼,继续喊话,声音却不由自主发抖:“你答应过的,不准食言,求求你,救救我!”

叶慕岿然不动。

我气得摘下腰间物什砸了过去:“你耳朵聋了?”

他终于有反应了,他一把接过岑潇递过去的弓箭。

下一刻,身上一凉,我低头,看到肋下插着一支箭,创口血流如注,污了华服。

城楼下的叶慕还持着弯弓,那双拉弓的手,稳如磐石。

四目相对,他把弓扔给岑潇,做了个冲锋的手势。

痛楚此时才蔓延开,瞬间抽干了力气,我仰面摔在了城楼滚烫的青砖上。

周遭轰鸣贯耳,乱作一团,没有人管我这个人质的死活。

叶慕,你好样的。

我吐出一口浊气,阖上了双眼。

2

不受宠的公主是这样的,被所有人弃如敝履。

可我原来,是受宠的。

我的生母岑贵妃宠冠后宫,而我,子以母贵,一出生就得了封号,周岁宴上就破格被赐了五百食邑。

我自小住在冬暖夏凉的缀云宫,钟鸣鼎食,珠围翠绕,仆从如云。

父皇亲自为我开蒙,教我书法,就连在御书房接见朝臣和批阅奏折之时,都将我抱在膝上。

那时候,别说旁的公主,就连嫡出的皇子卫柏也没有我风光。

我十二岁那年,舅父岑将军打退北戎,反攻三州,立下大功,母妃也诊出有孕。

双喜临门,那年的冬至宴,便格外隆重热闹。

父皇为了迎接难得回京的舅父,命南府排演了一出秦王破阵曲,就连伴舞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内侍卫。

宫廷的靡靡之音中,难得有这样金戈铁马之声,我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毕,我出门更衣时,却见领舞的少年一脸郁卒。

我朝的大内侍卫都选自勋贵子弟,我以为他自矜身份,认为当众献艺失了身份,很不高兴,便轻咳一声叱问:“冬至佳节,庆功之宴,你为何面露不豫?”

他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回禀公主,臣并无不悦。”

我哼了一声:“本宫看得真切,领赏时就强颜欢笑,如今脸色比锅底还黑。”

“臣……”他犹豫了一下,“臣是自嘲。”

“哦?”

“臣在战功赫赫的岑将军面前舞剑,实在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故自惭形秽。”他越说声音越低,似是心情低落。

我一愣,反过来开解他:“将军守土,侍卫护君,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并无高下贵贱之别。”

他抬头,眸似星子,很快又低下头去:“公主所言极是。”

我正要离开,突然又停下:“不过,你若有志报国,本宫可为你引荐。”

语毕,我转身入席。

而那道身影,在我走后,还愣愣跪了许久。

听雨在宴后告诉我,那领舞少年名为叶慕,是叶美人的侄儿。

叶家落魄,叶美人宫女出身,圣眷不隆,怕是用尽了手段,才给侄儿争取到御前行走的侍卫之职。

数日后,叶慕求见。

他说他不愿安逸一生,想随岑将军守边关,杀贼寇,立战功。

我微笑:“你既想好了,本宫便祝你一臂之力。来日封狼居胥,可要承我的情。”

少年展颜,灿烂如破云之日,他说:“公主提携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来年开春的践行宴后,父皇的身边少了个三等侍卫,舅父的亲卫中多了个十八岁的俊朗少年。

叶慕踏上了他的征程,而我鲜花着锦的生活终结在十三岁那年的秋夜,母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父皇闻讯呕血,卧病数月后,猝然驾崩。

那之后,我从掌中珠沦落成脚底泥。

太后与皇帝碍于兵权在握的舅父,不敢做得太过火,可宫廷里,多的是暗中磋磨人的手段。

除了公主的名头,我几乎失去了一切。

父皇曾说,他会给我寻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做驸马。

我已不敢肖想最好的驸马,我只盼着有人能拉我出泥沼,不论是破落户还是商户子,我都不在乎。

可不等我借嫁人从深宫脱身,郦朝先面临内忧外患。

德政四年,我十七岁,郦朝西南少民叛乱,朝廷调兵平叛。

北戎趁北境兵力不足之际,突率大军压境,一路摧枯拉朽,攻破铜关。

舅父战死阳关之下,才守住了郦朝第二道防线。

朝廷闻讯炸了锅,主战派主和派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在早朝打起来。

太后和皇帝不想两线作战,立挺主和,派了使者北上。

和谈的结果就是,割地赔款嫁公主保安宁。

听雨气喘吁吁汇报了这个消息,她艰涩道:“公主,和亲人选,定了您。”

不出所料,岑家男丁悉数为国捐躯,昔日煊赫的将门只剩表姐岑潇一个孤女。

太后再无顾忌,正好借机打发了我这个眼中钉。

3

北戎迎亲使团入京的第二日,皇帝在皇极殿举办国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我坐在皇帝下首,垂眸忍受着使团众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和评头论足。

直到酒过三巡,我才以更衣为由去了偏殿。

打发了听雨去办事,我阖上门,一头栽倒在柔软厚实的绣床上,深吸口气,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这里僻静,没有刺鼻的酒气和北戎人身上浓重的酥油味,反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淡香,令人昏昏欲睡。

我静静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小腹处生出融融暖意,淌向四肢百骸,渐渐地,暖意变得越发灼烫,烈火般席卷全身,烧得我手脚俱软,口干舌燥。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揪着锦被微微喘息。

已经半盏茶了,怎么还没人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掀开了纱帐,轻触我的额头,有男声低呼:“好烫。”

不,是好凉,好舒服。

我心下一松,抓住了他要挪开的手,用脸颊蹭了蹭。

来人用力抽手,语气急迫:“公主,坚持一下,臣去叫太医。”

“不,”我却顺势倚入他怀中,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别走。”

他玉质的勾带又硬又冷,让我有一瞬间的清明,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此时,殿内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渐浓,钻入鼻腔,也钻入心底,处处点火,让我重坠梦中,神思不属。

而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身体却紧绷而僵硬,迟迟不动。

我难受极了,毫无章法地在他怀中扭动,啜泣:“帮帮我。”

不知是碰到了哪里,拉到极限的弦终于绷断了,修长的手抬起我的下巴,唇舌相抵,耳鬓厮磨。

摇曳烛火下,映出一双交叠的剪影。

门突地被撞开,撞碎一室的旖旎春情,秋风卷入,吹散所有的意乱情迷。

我睁眼看向门口,蓦然发现屋子里涌进许多人。

听雨奔进来,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公主,天呐,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贵国和亲公主的教养,在迎亲使团的接风宴上与人偷情?”一位异族装扮的贵妇人冷哼一声,面露讥讽。

与她同行的戎族妇人帮腔道:“都说我们戎族不开化,如今看来,明明是自诩礼仪之邦的人更加不知廉耻。”

一句话,将在场的郦朝之人说得面红耳赤,可偏偏,无人能反驳。

我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香炉,已经熄了,室内的迷情香也被吹散。

我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等着正主到场。

林太后很快赶了过来,一向从容不迫的她面色煞白,大步上前,高高举起右手:“丢人现眼!”

我熟练地歪头,避开大部分力道,只受了一点掌风。

我捂着脸,撑起身子:“太后,木已成舟,你便是打死我,也无用了。”

她的眼神几乎要吃人,我想,她猜到我是故意的了。

我面上不显,心中却畅快,不论如何,我不用和亲了。

林太后还必须收拾这个烂摊子,谁让我的奸夫,是她嫡亲的内侄呢。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披衣而起的男人,然后,陡然怔住。

他,不是林泽书。

心下一失,方寸大乱。

林太后接过宫女递上的衣服,甩在我身上,冷声道:“穿上衣服,滚出来。”

众人纷纷退走,眼神异彩纷呈,有讥讽,有嫌弃,有嘲笑,也有担忧。

我怔怔回头看他,浑身战栗:“你是谁?”

他抬起垂着的眼,与我对视,黑白分明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喉结滚动,吐出两个字:“叶慕。”

是他。

当年的小侍卫,舅父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表姐的未婚夫。

好不堪的重逢啊。

我眼睑微颤,浑身发抖,睡错人了,全完了。

他将衣衫披在我肩上,用力按了按,低沉的嗓音里有安抚的意味:“别怕,臣会护着公主。”

他一个不过四品的将军,如何护得住我,连他自己都要被我害死了。

我浑浑噩噩地穿衣,手抖得几乎无法系上衣带。

4

再回皇极殿,原本的宾客已被清场,只留下了林太后,皇帝,以及北戎迎亲使团中的话事人。

与太后皇帝铁青的脸色相比,那满脸络腮胡的使节却姿态悠然,自饮自斟,似乎对这桩***乐见其成。

我和叶慕刚跪好,皇帝腾地站起来,抄起一个酒壶砸过来。

叶慕眼疾手快接下来,没让我头破血流。

这一举动激怒了皇帝,他咆哮:“谁让这对奸夫***上殿来污朕的眼,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林太后皱眉,正要开口阻止,北戎使节先说话了:“陛下别动怒,先谈国事。”

皇帝顶了顶腮帮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那使者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使节咧嘴笑了:“简单,答应三个条件,和谈照旧。”

太后一愣,不动声色问:“使者请讲。”

“第一,这个女人,同嘉长公主,婚前失贞,不敬汗王,我们要带走她,马踏而死,以儆效尤。”

太后呼了一口气,不在意道:“可以。”

我瞬间颈后汗毛倒竖。

“第二,镇北将军叶慕,此前在战场上伤我将士,如今胆敢染指汗王的女人,我们要他的未婚妻岑潇。”

我脑子嗡地一下,浑身的血都冷了,一子错,满盘皆输,我愿赌服输就是,怎么可以牵连无辜的表姐!

太后收了笑。

岑家满门忠烈,与北戎隔着血海深仇,若是公然将岑潇拱手交给敌人,那朝廷威严何在,人心何存。

不等太后权衡完毕,皇帝迫不及待道:“可以。”

“三嘛,”使节表情玩味,“和亲的换成嫡出的同乐长公主。”

太后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与之相反,皇帝的表情却陡然放松,他脱口而出:“朕答应了。”

他无视殿内刺向他的三道目光,笑呵呵举杯道:“那以后汗王便是朕的亲妹夫,两国当永结友邦,不起战端。”

使节也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后开口告辞。

皇帝起身送了两步,又折回来,呸了一声:“野蛮人,倒知道见好就收。”

太后终于忍不住了,不顾还有我和叶慕在场,开口质问:“卫柏,同乐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皇帝皱眉:“是委屈她了,朕会多给她添妆的。”

“你!”

“母后你别气了,不是你说的,嫁一个公主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将士们用命去填。”

太后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可那是同乐,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皇帝也拉下了脸,“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说完,他拂袖而去。

太后久久不动,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半晌后,她开口:“同嘉,你给哀家滚出去。”

我沉默着起身,转身而去,跨出殿门前,我回首望去。

太后把脸移向叶慕的方向,眸中映着跳动的火焰,亮得惊人:“叶将军,要不要做个交易?”

下一刻,殿门阖上,叶慕的回答被关在了皇极殿中。

5

和谈失败了,因为第二日,理藩院的北戎使团被全数暗杀。

皇帝得知消息,又惊又怒,可木已成舟,他只能硬着头皮应对北戎大军复仇的铁蹄。

叶慕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携五千名精锐,深入北戎腹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差点生擒主将。

又趁北戎大军回援之时,破釜沉舟,主力尽出,追击千里,斩敌万人,直接夺回了铜关。

这一战,历时两年。

叶慕悍不畏死,身先士卒,成功收复铜关,成了笼罩在北戎人头顶的阴云。

再次见到叶慕,是庆功宴上。

皇帝一改之前倨傲的态度,和颜悦色地赏金封爵送宅邸,一幅君臣相得的画面。

许是喝多了,皇帝想起面前这位二十四岁的青年将军还未有家室,便说:“爱卿功业已立,也该成家了,可有心仪的闺秀?”

这话一出口,宴上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很多人都偷眼看向女宾席的我和岑潇,毕竟当初偷情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当年岑潇听闻,很快去找了叶慕退婚,可退婚后,二人似乎并无嫌隙,还一起去了北境,并肩作战,共御外敌。

人人都说,他们藕断丝连。

而我,身居后宫两年,都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流言蜚语。

不外乎便是我承担了公主的荣华,却不肯背负和亲的责任,为了逃避职责,处心积虑勾引表姐的未婚夫,拆散一对有情人,既无私德也无大义。

如今,皇帝旧事重提,众人便都好奇此事如何收场。

叶慕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准备,他下意识看向岑潇。

她勾唇一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

叶慕松了口气,也点了点头。

我呆呆看着他们眉目传情,感觉左胸口处隐隐作痛,呼吸不畅。

“回禀陛下,臣斗胆,求娶……同嘉长公主。”

我怔怔抬头,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那个抱拳半跪的身影,箭袖和腰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侧脸的轮廓利落俊美。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其实完全不必屈就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

就连皇帝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叶慕没有犹豫,声线沉稳:“臣,爱慕同嘉长公主。”

皇帝眨眨眼,对我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哦,同嘉她,还挺有本事,两年了,还让叶将军念念不忘。”

像是有人隔空扇了一巴掌,我面上灼烫,桌案下的手也紧紧蜷起。

无地自容。

太后笑意僵住,轻咳一声提醒:“陛下。”

“哦哦,”醉醺醺的皇帝回神,“爱卿喜欢,朕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来人,拟旨。”

咚咚咚,心跳得这样快。

叶慕他为何会当众求娶我,是同情,是愧疚,抑或是,喜欢?

两年前,昏暗的罗帐下,我没看清他的脸,灯火通明的皇极殿,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如今,连揣测都没有根据。

我轻抚肩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他掌心的温度。

宴散时分,我刻意等在了出宫的御道边,却等来了并肩而来的一双人。

是叶慕和岑潇。

我往后退了退,藏在了树影里。

“叶慕,当年蓁儿被人暗害失身,遭人耻笑,举步维艰,如今得了赐婚,也算苦尽甘来。你以后要好好待她,不然,我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叶慕低声道:“那是自然,公主是小姐的表妹,也……”

他们走远了,叶慕后面的话便散落在风里。

夜风袭来,卷走身上的暖意。

原来,是为了岑潇啊,因为她的一句话。

6

德政六年的十月初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我十里红妆入主新建的长公主府,嫁给了新任北境主帅,骠骑大将军叶慕。

不能说不高兴,六年了,我终于逃出了皇宫。

也不能说很开心,因为这桩婚事,不过为了遮丑。

前院飘来的歌舞管弦之声渐渐零落,趋于安静,预示着婚宴已近尾声。

我坐直了身子,听到门“吱呀”一声,听雨携众婢行礼问好:“见过大将军。”

“这里是长公主府,叫我驸马吧。”

片刻后,盖头下出现一双赤红描金长靴。

下一瞬,视野骤然开阔,他掀起了盖头。

我顺势抬眼,他双颊因醉酒染上一抹绯红,眼神却还算清明,嘴角微弯,是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我移开眼,心中莫名酸涩。

喝了合卺酒,唱了撒帐歌,听雨带着人出去了,寝屋内便只剩我们一双新人。

龙凤喜烛的灯花突然爆了,“噼噼啪啪”一阵响,打破沉寂。

我和叶慕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不起。”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复又齐声问:“为何说对不起?”

叶慕眉眼弯弯,温声开口:“公主何出此言?”

我手心出了层薄汗,嗓子眼又干又紧,心也像是被捏紧了。

可能是我脸色不好看,叶慕靠过来,抬起手:“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

我下意识一躲。

他的手便落了空,顿了顿才握拳收回。

压了很久的话终于憋不住了,我脱口而出:“两年前那件事,是我自导自演,而非遭人陷害。”

他笑意顿收。

剩下的,我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我的目标其实是林太后的内侄。

只是计划出了纰漏,那天出现在偏殿的,成了叶慕。

我声音略有些抖:“所以,叶将军不必对我心怀愧疚,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你迫于责任求娶我,却没有提前告知真相,是我想借着这桩婚事离宫。又利用你一次,对不起。”

不知何时,他脸上绯红尽褪,直愣愣盯着我,半晌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原来是这样。”

我咬唇:“对不起。”

“不,”他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臣,那时,我在偏殿外看到林泽书步履蹒跚,行踪诡秘,以为他要对您不利,才打晕了他,又进殿查看。这才……”

我呼吸一窒,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插曲,还真是天意弄人。

“两年前,您算计的是林泽书,两年后,您想嫁入的也是林家。原来,是臣自以为是了。”

我不语,算是默认。

他起身往外走,口中道:“臣去书房睡。”

我心中一凛,站起来拉住他的袖子:“不行,叶将军,我们已成夫妻,就是装,也要装出举案齐眉的样子。等日后时机成熟,我会自请下堂,到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霍然转身,眸中结着一层薄冰,下颌肌肉绷得紧紧的:“公主真会得寸进尺。”

我眼眶发热,却揪着他袖子不肯放:“就当还我当年提携之恩。”

他气笑了,点头道:“好,不过臣演技不好,还请公主担待。”

“无妨,别拆台就好。”

他欺身而上时,我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没有鱼水之欢,演不出琴瑟和鸣。

我别开脸,脑中一片昏沉。

他沉沉的呼吸穿过发丝,掐着我的腰问:“公主不愿,是要为谁守身如玉?”

我不是我没有,不过你难道不用为了岑潇忍一忍么?

话到嘴边却被他堵了回去。

溢出唇齿的,只余令人面红耳赤的轻哼浅吟。

云收雨霁时,我已困倦至极,半梦半醒间,似听到他低声的问话:“公主,我是谁?”

我刚启唇,又被他俯身吻住。

半晌唇分,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叶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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