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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 第五章 免费试读

深褐

见姜薇瞠目结舌,蒋云珠摇头苦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你是一样的反应。 大半年前,这一带多了群地痞流氓,常向商户们白吃白拿,还寻衅滋事。矮小瘦弱的谢春没少挨这伙人的打,蒋云珠知道了要报巡捕房,却被谢春拦住,告诉她这片的巡捕早就和流氓勾搭在一起了,谁去报案,吃的苦头只会更多。 蒋云珠只能嘱咐他保护好自己,答应有空就来看他,然而等她忙过一阵再来,水果行竟关门了。她打听才知,前几日谢春又遭流氓戏弄毒打,还差点被砍掉一只手,是隔壁包子铺的伙计泉叔救了他。泉叔早就不忿流氓恶行,被谢春的惨相激起了血性,索性联合附近受过欺凌的伙计们一起,和众流氓大打出手,最后打得那帮流氓落荒而逃,还惊动了洋巡捕。 这么一闹,泉叔待不下去了,带着几个伙计入了青帮,谢春就是其中之一。蒋云珠开始还不相信,壮着胆子去谢春大伯家询问,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小瘪三在水果行惹事跑了,你还来找什么找!不如直接去巡捕房门口等,他早晚被押进去! 直到现在,她再没见过他。 姜薇听罢,半晌没出声。蒋云珠陪着她沉默,知道她需要些时间消化。她们心中的谢春始终停留在那个瘦小腼腆的少年,或者更早一点,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总是低头微驼着背,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 谢春是跟大伯一家搬来福康里的,他幼年父母双亡,是做小生意的大伯谢任宏收养了他,将他带回上海家中。起先日子还不错,可自从谢任宏迷上赌博赔了生意,家境每况愈下,到搬来福康里时,已要靠典当借钱度日。大伯母终于不堪忍受,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从此谢春就成了他大伯的出气筒,动辄挨打挨骂,磕磕绊绊长到十二岁,一次谢任宏赌输了钱,竟将他抵给对方做工还债。那人是开水果行的,谢春就抱着铺盖去了他店里,晚上守店,白天卖货。虽也免不了责骂,但比起被大伯拳打脚踢却好上不少,至少每天有饱饭吃。如此这般过了两年,她们以为他会渐渐熬出头,谁知情况竟急转直下。 姜薇蹭地站起来,”他才十五岁,入什么帮会,我去找…

见姜薇瞠目结舌,蒋云珠摇头苦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你是一样的反应。

大半年前,这一带多了群地痞流氓,常向商户们白吃白拿,还寻衅滋事。矮小瘦弱的谢春没少挨这伙人的打,蒋云珠知道了要报巡捕房,却被谢春拦住,告诉她这片的巡捕早就和流氓勾搭在一起了,谁去报案,吃的苦头只会更多。

蒋云珠只能嘱咐他保护好自己,答应有空就来看他,然而等她忙过一阵再来,水果行竟关门了。她打听才知,前几日谢春又遭流氓戏弄毒打,还差点被砍掉一只手,是隔壁包子铺的伙计泉叔救了他。泉叔早就不忿流氓恶行,被谢春的惨相激起了血性,索性联合附近受过欺凌的伙计们一起,和众流氓大打出手,最后打得那帮流氓落荒而逃,还惊动了洋巡捕。

这么一闹,泉叔待不下去了,带着几个伙计入了青帮,谢春就是其中之一。蒋云珠开始还不相信,壮着胆子去谢春大伯家询问,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小瘪三在水果行惹事跑了,你还来找什么找!不如直接去巡捕房门口等,他早晚被押进去!

直到现在,她再没见过他。

姜薇听罢,半晌没出声。蒋云珠陪着她沉默,知道她需要些时间消化。她们心中的谢春始终停留在那个瘦小腼腆的少年,或者更早一点,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总是低头微驼着背,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

谢春是跟大伯一家搬来福康里的,他幼年父母双亡,是做小生意的大伯谢任宏收养了他,将他带回上海家中。起先日子还不错,可自从谢任宏迷上赌博赔了生意,家境每况愈下,到搬来福康里时,已要靠典当借钱度???日。大伯母终于不堪忍受,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从此谢春就成了他大伯的出气筒,动辄挨打挨骂,磕磕绊绊长到十二岁,一次谢任宏赌输了钱,竟将他抵给对方做工还债。那人是开水果行的,谢春就抱着铺盖去了他店里,晚上守店,白天卖货。虽也免不了责骂,但比起被大伯拳打脚踢却好上不少,至少每天有饱饭吃。如此这般过了两年,她们以为他会渐渐熬出头,谁知情况竟急转直下。

姜薇蹭地站起来,“他才十五岁,入什么帮会,我去找他!”

“去哪里找呢,谢家大伯都不知道他的地址。”蒋云珠又将她扯坐下,“你别发急,谢春总要回福康里的,我已经交待弟妹们留意了,总能见着他的。”

姜薇泄气地往椅背上一靠,点点头。蒋云珠说得平静,眼中的隐忧却瞒不过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豆芽菜似的少年进了那种地方,等同于拎着脑袋踩刀尖,随时有送命的危险。

这是什么世道,她喃喃,恶霸横行无人管,老实人反被逼得走黑道。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凝成厚重的阴云,在头顶停滞。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景明的花持续送了快两个月。但凡歌舞团有演出,指明给姜薇的花篮必定送到,惹得团里议论纷纷,还有消息灵通的小报记者上门打探,要不是陆望笙和新闻界也有些来往,姜薇是萧景明新欢的绯闻大概已见了报。

姜薇不胜其烦,同时还得按住冲动的乔蓓。她听姜薇说了整件事的原委,拍案而起要去找萧景明理论,断了他的邪念,必要时还可给他两拳,反正她自小练武,有些身手。乔蓓是东北人,性格爽直还有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梦,姜薇是晓得的,不过她那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还是让姜薇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乔蓓劝住。那萧景明是什么来头,自己不过没忍住冲撞了两句,就被他整得不轻,万一乔蓓真把他打了,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她招人非议,最高兴的就属叶瑛。一天排练结束,在走道和叶瑛“狭路相逢”,叶瑛张口就说她不安本分,东勾西搭轻骨头,姜薇正要反击,一个平和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本分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不说他人是非。”

姜薇转过脸,正对上陆望笙意味深长的眼眸。

她立时懂了他的意思,且不说话。

叶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直盯着陆望笙道:“阿笙,和你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这么糊涂,她这种水性杨花的人你也能忍?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她,又怎么说你?”

“人家嚼舌根的话你也信,”陆望笙仍说得不温不火,“叶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无风不起浪。萧二少连着送了这么久的花,你真相信他们之间一点事都没有?”

陆望笙没有半分迟疑,“我信。”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无需多言。他握住姜薇的手,暖着她微凉的指尖,向叶瑛微微颔首,“我和姜薇还有事,回见。”

叶瑛心里酸得绞出了汁,狠狠剜了姜薇一眼。“好,我不知道你是嘴硬,还是被她灌多了迷魂汤,以后走着瞧罢。”

姜薇笑笑,任陆望笙牵着自己走开。她知道自己赢得很彻底。

二人先去了凯司令喝咖啡,陆望笙替她多叫了一客栗子蛋糕,提议等会同她去看眼下最火的电影《火烧红莲寺》。

“我对武侠神怪不感冒,尽是些粗制滥造、打打杀杀。”姜薇叉了块蛋糕送进嘴里,且让甜蜜从舌尖蔓延,占据全部身心,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

陆望笙好笑地说:“你这话倒同我一个拍电影的朋友讲的一模一样。”跟着又问:“那么去逛百货公司,还是去法国公园走走?”

姜薇选了先去公园散步,再逛百货公司,陆望笙便笑她贪心。喝完咖啡出门,外面起了风,将海关大楼的四下钟响远远送了过来。姜薇停步“嗳”了一声,“你下午四点不是约了唱片公司的陈先生,你忘了?”一面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出来得急,她忘了系围巾,现下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望笙且不答,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那上面留有他的余温和气息,陡然贴覆上她的脖颈,她感到一阵酥麻,不由低垂了眼睫。他为她一圈又一圈地绵柔缠绕,又让她心头暖烘烘的。末了他给系了个好看的围巾结,才轻声说:“推掉了,今天陪你散散心。”

姜薇不安起来,“可你要和他谈灌唱片的条款,这是正事,怎么好推?”

“晚两天谈不要紧。”

见她还蹙着眉,陆望笙双手扶着她的肩,直视着她,温柔而认真地说:“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边。”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最近很头疼,但你只要记住一点,我绝对相信你,别的都不需理会,那些无聊的人和事迟早会过去。”

淡淡秋阳里,他偏深褐色的眼瞳稍微变浅了些,琥珀般温润清透。她的目光胶着其中,感动填满心绪,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只重重点了点头。

这天他们玩得很尽兴,夜里陆望笙将她送回宿舍,姜薇却许久无法入眠。她想陆望笙待她实在是好,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她,那她就什么都不做,听任谣言蔓延,听任陆望笙被她带累,也成为旁人背后指点的对象?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解决,毕竟事端因她而起,而她从来不是个逃避的人。过去不是,现在也不能因为有陆望笙担待而改变。

她决定独自去找萧景明,当面锣对面鼓地弄清楚,他要怎样才肯罢手。

毕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姜薇要找萧景明并不容易。靠着翻小报,她得知萧景明最近正捧一个北平来的戏子筱碧云,于是打听了筱碧云演戏的地点和时间,提前等在那戏院门口碰碰运气。

深秋时节,入夜更觉寒浸浸的。姜薇顾不得怕冷,紧盯着陆续入场的人群,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

正揣度萧景明到底会不会来,一辆小汽车停在了马路边,那人下车,施施然朝她走来。

姜薇诧异地左右看了看。她特意站在路灯柱后的暗处,想先观察对手来个出其不意,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他发现了?

不及多想,萧景明已走到跟前,一身花哨的直贡呢格子西服,一只手斜插在西裤口袋,嘴角噙着促狭的笑,“姜小姐,你这么美,站在多昏暗的地方我都看得到的。”

姜薇一下被点破了心思,觉出萧景明的厉害来,面上仍强作镇定,“萧先生,我特地来找你的,可以谈谈么。”

“当然可以,不过这戏就要开场了,你先陪我看戏。”

姜薇腹诽着他的不可理喻,一面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不想明天登上小报。主角该是筱碧云,不是我。”

萧景明笑意加深,“不错,比之前会说话了。”

趁他还未表示坚持,姜薇急忙道:“不耽误你看戏,我就有话直说了,萧先生,请你高抬贵手,别再送花来。那天是我开罪了你,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她竹筒倒豆子般一气说完,萧景明故作讶异地扬一扬眉,“姜小姐误会了,送花是表示仰慕,别无他意。”

“别说笑了,你所谓的仰慕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姜薇沉声道:“拜托你,整人也要有个限度。”

“如果我就是喜欢送呢?”他好整以暇地抻一抻袖口。

姜薇面上不可避免地挂了薄怒,“若是钱实在多得没处花,不如捐去善堂。”

“这似乎不是商谈请求的口吻。”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着后槽牙问。

“还没想好,”戏院里传出开戏的锣鼓声,萧景明停了停,说:“既然你不愿陪我看戏,那么同我去吃碗面总可以罢。我还没吃晚饭呢。”

他的嬉笑之色一收,神情倒变得诚恳起来。

又想玩什么把戏,姜薇狐疑地注视着他,试图从他眉目中瞧出些端倪,可他此刻眼中一片澄明。

说到底,此行的目的是求和收兵,而不是火上浇油,姜薇这般想着,勉力压下火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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