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祁家铁匠铺。
九月。
自入秋后,气温便已经开始逐渐转凉了,秋风习习,温柔不燥。
祁愿裹着一身破旧的麻衣,窝在前院的向阳处,任由夕阳的余晖晒在身上,懒洋洋的。
“哥。”
院门外冲进来一个体型壮硕的少年,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嗓子后,就在祁愿的身边蹲下,眉眼间有解不开的郁结。
祁愿置若罔闻,懒得搭理他,只顾着怀中那只小小的肉团。
那是一个很小的生命,只有手捧大小,背灰肚白,嘴巴红彤彤的,黑眼眶,白眉毛,圆滚滚的闭着眼睛打瞌睡,黑白相间煞是可爱。
少年好奇问道:“哥,你是从哪弄了头狼崽子回来?”
“二哈是狗,不是狼。”
祁愿当然没办法对他说这是自己对于前世最后的精神寄托,出门春游,老婆孩子没了,就剩下这条二哈。
大挂车引发的车祸非常突然。
突然到祁愿甚至来不及转头去看后座上的老婆孩子,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就只有副驾驶上的那条二哈迎面撞来的屁股,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祁愿来到了秦国。
成为了咸阳城祁家铁匠铺的孩子。
虽然父母双亡,但却多了一个爷爷,两个叔叔,三个婶婶,五个弟弟妹妹……
“哦。”
少年表情憨厚的回了一声,不再说话。
阳光下,他脸上那些细密的绒毛清晰可见,几乎连鬓到了脑门上。
老天爷啊,才十四岁的年纪,人高马大的也就算了,他哪来的那么多毛?
感受着那远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非人体型所带来的如黑云压城般强大的压迫感,祁愿很不舒服的向一旁挪了挪,叹口气道。
“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祁愿只要一看到他那副拉不出屎来的表情,按照经验,就知道这憨货定是又在外面惹麻烦了。
少年叫祁猛,乃是祁愿的堂弟。
这厮和他爹祁老三一样,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脑子一根筋,最适合去扛炸药包的那种。
“没啥。”
祁猛强装镇定的抬手揉了揉鼻子,但他那微微颤抖的手,以及说话时的颤音,却暴露了他心里并不平静。
更别说,他掌心还有一片血迹!
“到底怎么了?”
祁愿无奈道:“想让我替你出主意就赶紧说啊,帮你擦屁股也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
“没咋,就是和人打了一架。”
祁猛依旧是那副拉不出屎的吭哧模样,嘴硬的很,但眼中却多了些可以被称之为慌乱的东西。
“三叔!”祁愿懒得再和他磨牙,张嘴就喊。
这家伙最怕他爹,祁老三教育孩子的方式只有两种,那就是大棍子和藤条。
大棍子捆起来揍,藤条吊起来抽。
最狠的一次是祁老三一棍子敲在了祁猛的脑袋上,胳膊粗的棍子当时就断了,祁猛昏睡了三天才苏醒过来,足足流了半个月的口水。
差点就被敲傻了!
果然。
一听到祁愿喊他爹,祁猛的脸都绿了。
“我不是去看春桃嘛,你知道的,我经常去看她,她不单桂花糕做的好吃,而且手很白,屁股也翘,圆滚滚的,就像是……”
“说重点。”
“碰见侯平了。”祁猛言简意赅的道。
侯平……
祁愿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问道:“县衙里的那个侯主簿?”
“我看完春桃回来,路过咱家巷子口转角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侯主簿一下,哥,我发誓,我已经和他赔礼道歉了,真的!可他却还是把我扯进巷子里,像疯了似的。”
祁猛烦躁的指了指胸口衣服,示意这就是被侯主簿扯乱的。“旁人怕他,我却不怕,忍无可忍后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你把侯主簿给打了?!”
祁愿有些吃惊,主簿虽不是官,无品在身,却好歹也是县衙里的一名吏员。
官吏官吏,对寻常百姓来说,吏和官基本没什么区别。
祁猛瞪着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十分无辜的道“没下重手,只打了他一拳!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祁愿:“……”
这夯货的一拳头有这么大的威力?!!
“然后你就这么跑回来了?”
“没有没有。”祁猛连连摆手,“我把他给背回来了。”
“人在哪呢?”祁愿急声声的问道。
“在后院。”
祁愿再顾不上其它,连忙跑到后院去看,只见后门那里,有个男人背靠在院墙旁,一动不动。
靠近了,这才发现,那人早已经没了声息。
鼻子啊,嘴巴啊,眼睛啊,耳朵啊……凡是身上带眼儿的地方,全都在往外冒血。
祁愿:“……”
这特么不是死了么!
这二货把人给打死了?
祁愿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把门关好,门栓落锁。
“这是一拳,这特么是一拳?!”
虽然极力的控制自己压低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怒吼了出来。
官啊!
这可是官啊!
杀官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和造反划等号的!
一但事发,肯定难逃一死!
“我发誓!真的,就只打了一拳。”祁猛看到祁愿那副极怒的样子,也有些慌了,连连发誓。
祁愿的眼神有些变化,但脸上依旧一片严峻,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冷声问道。
“有人看见你打他,把他背回来么?”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就在咱们家门前的巷子口,打完我就把他给拖回来了,肯定没人看见。”
祁愿闻言愣了愣,这条巷子里一共就两户人家,祁家铁匠铺,还有邻居姓马的一户人家,侯主簿跑这里来干什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但眼下来不及细想,千万不能被人抓到现行才是。
“哥。”祁猛看着祁愿那难看的脸色,嗫嚅的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大不了我一命赔一命,还他就是了。”
“别嘴硬了!”
祁愿一甩袖子,揪着祁猛的领子恶狠狠的怒道:“一命赔一命你还知道往家跑?知道找我给你擦屁股?!”
祁猛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然说不出话来。
祁愿现在没心情骂他,心思急转,最后咬着牙道。
“拿刀来!”
“干啥?”祁猛傻愣愣的问道。
祁愿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看,看的祁猛毛骨悚然,终于不敢再问,跑去找了把柴刀回来。
祁愿拎着刀,望向侯平的尸体,眼睛逐渐有些发红……
作为一名朝九晚五的二十一世纪社畜,祁愿自然没有过毁尸灭迹的经历。
可当他提着柴刀,将那名县衙吏员侯主簿的身体和脑袋进行物理分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出奇的稳,丝毫不见颤抖。
“哥,你你你……”
祁猛的嘴唇颤抖半天,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傻了,眼睛圆滚滚的瞪的如同牛眼一般。
他虽然脾气火爆,性子憨直,却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
“咱家有仇人么?”祁愿面无表情的问。
祁猛想了想,而后转头望向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马家宅子……
祁家铁匠铺小门所在的后巷,因为布局原因,只有两户人家,所以小巷连个名字都没有。
邻居姓马,同样是打铁的匠户。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两家因为生意上的冲突,平日里积攒了不少矛盾。
再加上去年因为马家翻修院墙的占地问题,两家再起争执,祁老汉在推搡过程中受伤。
愤怒暴躁的人形巨兽祁老三见老爹受辱,竟独自一人将马家父子兄弟六人全部掀翻在地,霸气非凡,围观者无不目瞪口呆。
后来,马家不知道找了谁的门路,竟将小儿子送到了曹县尉的身边任职,且颇得宠信。
祁老汉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赔付给马家不少的医药费,此后处处忍让。
在这种情况之下。
这颗“六斤四”,祁愿实在是找不到除了马家之外,更好的去处。
门口的位置就很好啊,用绳子吊起来,挂在上面。
想一想啊,马家的人大清早起来,开门就能看见一颗新鲜的人头……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