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如血,暮色渐起,出征三年的世子得胜归来,定远侯府内外人影憧憧,各院屋檐下一盏盏灯笼依次点亮,映衬着天宇无边的黑,偌大的侯府就像是漂浮在下红上黑的琼宇之中。
衡衢院内,堆满寸长红罗炭的两个掐丝珐琅大火盆内烧的红彤彤的,与上面的几盏红色宫灯相辉映暖红一片。
可惜,灯笼下的主仆几人,心情即不红,也不暖。
谢璇坐在正堂玫瑰椅上、正襟危坐,只占了椅子三分之一的位置,头上只三两枝素色钗环,月白色衣裳包裹着纤弱的身子。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一脸不耐烦的少女,正是这些年来,被她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的小姑子孟嘉鱼。
离家三年的孟廷元带着一个女人进府,未定身份、没过门,竟能说动小姑子来她这里耍威风?真是好手段!
“不过是几件衣裳首饰,嫂子怎的这般小气?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孟嘉鱼瞪着谢璇,不悦道,“慕青嫂子可是战场上的女将军,她愿意用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福气?
难道她还得感谢慕青,愿意和自己共享一个男人?
谢璇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孟嘉鱼身上。
这个小姑,脚踩上踩的蜀锦鞋、身穿的缂丝百迭裙、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脸上的胭脂水粉以及满头的珠翠,没有一件不是她花钱置办。
穿着她的、用她的,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胳膊肘往外拐,真不知道是慕青本事大,还是她养了个白眼狼。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还有错不成?你一个商户女出身,不过是借着首前任首辅的光,才嫁到我们家,如今首辅没了,谢家在京城也没人了,哥哥立功归来,不过是娶个新嫂子进门,又没休了你,拈酸吃醋甩脸子给谁看?”
孟嘉鱼被谢璇看的浑身不自在,索性一股脑的将脑子里面想的全都说了出来。
“既然二妹如此看不起我这个商户女,就脱下我给你置办的衣裳,卸下簪环,把东西全都还回来。”
谢璇言语犀利,秋水明眸映着讽刺,旁边的春华秋实两个大丫鬟也不自觉抿唇笑而笑,好像在嘲笑孟嘉鱼的假清高。
“你......你出身商户,果然卑鄙**,这些东西都是你寻常上赶着送给我的,如此反复无常,果然上不了台面!怪不得兄长看不上你,你这样心胸狭窄,连慕青嫂嫂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孟嘉鱼气的脸色涨红,气的从圆润的右手上退下来镯子,就要朝着谢璇扔过去,却被一道洪亮而熟悉的声音打断,谢璇的心头微微发紧,心里蓦的紧张起来——是顾廷元!
“嘉鱼?怎么来借个衣裳,这么久没回来?”
顾廷元走入内堂,目光顺着孟嘉鱼,看向端坐着的谢璇。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她还是一如即往的容色倾城,目光灼灼,仿佛要把他烫伤。
“哥,这个女人......不仅容不下慕青嫂子......还羞辱我......”
孟嘉鱼蜡烛着顾廷元的胳膊,微微撇嘴,委屈巴巴的告状,竟然连嫂子都不叫了。
“青青是太后赐婚,进门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孟廷元眸光中闪过一抹歉疚,“青青常年行军打仗,不像你们闺阁女子那样繁缛,这次回京城没带几件衣裳,今日庆功宴事关重大,这才想着让嘉鱼过来找你。”
“即是战场上的将军?竟然甘心为妾?”
谢璇微微皱眉,望着她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的夫君孟廷元。
两人自小定下婚约,成婚当日,孟廷元奉命西政,三年的征战,男子已经从当初清澈俊朗的少年,蜕变成了战场上刚毅冷肃的少年将军,连带着看她的目光,也不似曾经的柔情。
见面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什么妾?穆青嫂嫂是昭信校尉,正六品的官职,太后亲自赐给哥哥做平妻的,她和你,不分大小。”孟嘉鱼抢先开口道,“而且嫂子有官职在身,你现在并没有品阶,真论起来,你还得给她行礼。”
“呵,看来二妹还是没和嬷嬷好好学规矩,竟不知平妻不过是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不过是个体面的妾室罢了?”
谢璇冷笑,想到孟嘉鱼现在的教养嬷嬷曾经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尚宫,当初还是自己搭上谢家的面子才请过来的,即然她瞧不上自己,估计也不会再愿意跟着嬷嬷学习。
“谢璇,你何时变得这样尖酸刻薄?”孟廷元面露不悦,一副失望的样子。
“我刻薄?”谢璇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孟廷元,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顾廷元望着三年未见的“发妻”,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青青是上战场的将军,不会和你争抢什么,以后这内宅,还是你说了算,这些后宅之事,她不愿争,也不屑去争。”
“你以为,我想管家?”谢璇突然讽刺的笑了。
现在的定远侯府,就是一个空壳子,表面看上去风光,实际上早就空了。入不敷出那么多年,也就顾廷元这个世子不知道。
这些年,若不是她的嫁妆贴补,府里的这些主子别说穿金戴银、前呼后拥,就连最后剩下的那些祖产都未必能保得住!如今倒成了她管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罢了,我也不想再和你掰扯,我与青青情投意合,进门之事,本也不必争求你的同意。”孟廷元有些不耐烦。
“情投意合?那我呢?当年两家订婚时的承诺,又算什么?”
谢璇的心口一阵刺痛,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揪住她的心脏。
当年两家订婚,孟廷元曾当着太傅谢安世和老定远侯孟参的面,承诺“除非四十无子,否则绝不纳妾!”
如今他们成亲不过三年,孟廷元也才二十出头,两人甚至连圆房都不曾,当年承诺犹在耳,当初少年却已经变了心。
“若非老太傅逼的太紧,又顾及两家颜面......怎会......之前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吧,青青进门之事,太后已经赐婚,板上钉钉,再也更改不得。”孟廷元面色有些难堪,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变的义正词严。
“这么说来,当年的求娶,也是假的?”
谢璇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面前之人,却让她陌生的可怕。
“当年不过是在宫中伴读,与你多见过几面,求娶也不过是奉父母之命,不得已而为之,当初年少,不懂情爱,如今沙场之上几经生死,才知自己心意。”
孟廷元先是无奈叹息,三言两语就否认了当年两人的情谊,说起穆青时候,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谢璇如遭雷击,面色惨淡,竟差点昏厥过去。
十几年情谊,三年的付出,竟只等来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你既有此心,为何不娶她为正妻?”谢璇坐直了身子,冷笑道。
“青青是武将,利落洒脱,是要征战沙场的,和你不一样,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名分!”孟廷元鄙夷道,“她最为不屑的就是后宅的腌臜事,你再做纠缠,只会失了体面,让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