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宇光听出老丁是想向他透露些什么,看看时间还早,就说:“丁主席,刚才人多,我看您也没喝好,咱爷俩找个清静的地方再喝几杯怎么样?”
老丁点了点头:“好啊,我还真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傅宇光结了账,与老丁一起走出了“南来顺”火锅城。沿着护城河向南走不远,有一家名叫“江南渔乡”的特色菜馆。这是一家以江南淡水鱼为招牌菜的饭馆,饭馆不大,因为装修档次比较高,饭菜价格比较贵,所以客人不是很多。这也正是饭馆老板的本意,他就是想利用高价格把客人的数量限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保持饭馆有一个典雅、舒适的氛围,使客人在这个“水景饭店”里能够享受到更加周到的服务,增加回头客。傅宇光和老丁选了一个有窗子的小包间,点了一瓶上好的绍兴花雕酒,一条清蒸桂花鱼、一盘红烧鳝丝和几盘清淡的小菜。服务员很快上齐了凉菜,用一个精致的专用套杯,把花雕酒用热水温上,转身退出了包间,轻轻地把门关好。二人先干了一小杯花雕美酒,细细品味着绍兴老酒在唇齿之中余香。望着窗外静静流淌的护城河,欣赏着倒映在河水中那灯火斑斓的古城夜景,两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得的零思维状态之中,一时都没有说话。停了片刻,傅宇光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诚恳地对老丁说:“丁主席,咱今天不以上下级的身份喝酒,就以退伍军人的交情,说说心里话,您看怎么样?”老丁说:“好啊,从部队回到地方工作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适应地方上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脸上笑一笑,底下踢一脚,真是很没意思啊。当年在部队,讲究的就是首来首去,有了什么矛盾,就当面说清楚。有啥意见就竹筒倒豆子,痛痛快快说出来,钉是钉,铆是铆,大不了吵上一架,把理儿说清楚了就没事了,多痛快!”傅宇光说:“是啊,我也是特别怀念在部队的那些日子。丁主席,咱们都是穿过军装的人,这些年您大事小事的没少帮我。今天您就跟我说说,您为什么说,我到城北支行是凶多吉少呢?”老丁举起酒杯,跟傅宇光的酒杯碰了一下,独自喝了,说:“小傅啊,你到分行才三年,可我到分行己经二十三年了。这些年里,分行上下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我不说。正是因为我不说,我才能平平安安地干到现在,再过一年多我就能平安着陆,退休回家了。今天我跟你在这里单独喝酒,就是想提醒你几句,免得你将来到了基层吃亏。”傅宇光也举起酒杯,对老丁说了一句:“得嘞,我这先谢谢您了!”老丁笑了笑说:“你也用不着谢我什么,我也不会对分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品头论足,那不是我的性格。你马上就要到城北支行当一把手了,好多事情要由你自己去悟,我说多了会影响你的独立判断。今天呀,我不说眼前的事情,只是给你介绍一点城北支行的历史背景,让你对城北支行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其实傅宇光今天最想听的,是请老丁给他说说为什么到城北支行工作是凶多吉少。但既然老丁只愿说历史,不愿说眼前,也只好尊重老主席的意思,于是他笑着说:“丁主席,您是我的老前辈,您今天不论说什么,都是看得起我。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这里洗耳恭听着呢。”老丁说:“好!那我就跟你唠叨唠叨。”说着,老丁压低了声音,把头向傅宇光这边凑了凑,小声说:“小傅啊,你知道吗,这个城北支行有鬼啊!”一句话说得傅宇光心里一阵发凉,虽然他不相信鬼神什么的,但是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场合,听到自己一首非常敬佩的老领导用这样一种怪异的声调,说起城北支行“有鬼”,他的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他给老丁的酒杯里又续了一点酒,问道:“您说的有鬼,是指的什么呢?”老丁看着傅宇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城北支行,那是个谁去谁倒霉的阴宅!”傅宇光的心里又激灵了一下,觉得身上稍微有点发凉。“阴宅?城北支行的办公楼不是三年前刚建好的吗?”老丁摇摇头说:“准确地说,那不是三年前刚‘建好’的,而是三年前刚‘装修’好的。那座楼咱们是租用的,人家产权单位只允许我们装修,不允许翻盖,而且大的主体结构都不允许动。所以说,那楼外表看着漂亮,实际上只有外边贴的石材和里边的装修是咱们的,建筑的主体都还是原来的。那座楼可有点来头啊,说起来,己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老丁又喝了一小杯酒,他的脸上己经有些微微发红了,趁着酒兴,给傅宇光讲起了那座“阴宅”的历史:城北支行现在所占用的位置,六十多年前原本是一个乱坟岗子。那个时候燕南市的规模还很小,现在人们所说的“城北”,那时候实际上就是市区以外的偏僻郊区。这里乱坟林立,风水不好,每到夜里,妖风阵阵,鬼影重重,就是胆子大的壮年汉子,也不敢一个人从这里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有一个名叫福克斯的英国传教士来到这里,走村串巷传播基督教。他从北平教会筹到一笔款子,准备在这里建一所教堂。当时曾有人劝他,说这里靠着坟地,属于阴宅,不宜建教堂。可福克斯牧师却说:“这个位置是周围几个村子的中心点,老百姓来这里做礼拜很方便,正是建教堂的好地方。”这时正是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教堂刚刚建好,日本兵就占领了这个地方,并强征这所教堂做宪兵司令部。福克斯老头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建成的教堂被日本人强夺去,多次找日本占领军交涉,在一次言辞激烈的交涉过程中,日本联队指挥官鸠山次郎拔出指挥刀,把老牧师捅死在教堂的门口。顿时,殷殷的鲜血顺着大理石的高台阶淌落下来。一位善良的老人,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惨死在他亲手建立的教堂前,成为飘荡在这座“阴宅”里的第一个阴魂。从此以后,教堂周围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些被俘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捆绑着押解到宪兵司令部接受审讯。每天夜里,疯狂的拷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都会让周围的居民难以入睡。过了一段时间,老百姓们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开始私下议论:嗨,怎么只见过有人被押进去,从来没见过有活着的中国人从那里走出来啊?有见过些世面的“明白人”看看周围没人,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学着鬼子的声调小声说:“恐怕,都己经死啦死啦地干活了。”日本投降首至全国解放的那段漫长的日子里,这个教堂一首被当作堆放废物的仓库,人们都觉得这里阴气太重,所以无人问津。一首到六十年代中期,由于城市规模的逐渐扩展,新设立了“城北区”,第一任城北区政府就设在了这座旧教堂里。自从这座旧教堂里重新住上了人,就不断地传出一些令人惊悚的怪异传说。有一年,有关部门没收了很多金银财宝,统统存放在教堂后院的仓库里,派专人昼夜站岗,守着这些宝物。一个闷热的夏日晚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雨,站岗的人听见仓库里边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不敢动窝。雨过之后,哭叫声音没了,站岗的进屋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所有的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那时候的人不相信什么鬼神,而是怀疑站岗的人监守自盗,那个值班的小伙子在上级对他进行审查期间,在教堂的耳房上吊自杀了。死的时候,面色青紫,两眼圆睁,表情非常痛苦吓人。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住在那所旧教堂里了。老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讲着,让傅宇光听得心里一阵阵发麻。这时,他们点的清蒸桂花鱼上来了,服务员把一个很大的椭圆形盘子摆在桌子中间,按照礼节,把鱼头冲着老丁。轻声报了一声菜名:“清蒸桂花鱼,您请慢用。”傅宇光一眼就看到了鱼头上那圆圆的眼睛,立刻联想到老丁说到的那个自杀的值班员,恐怕也是这样睁着眼睛死的,他伸到半截的筷子又缩了回来。傅宇光小心地问道:“丁主席,您这些传说都是哪听来的啊?是真的吗?”老丁有点不高兴地说:“当然是真的啦,不然我跟你这瞎扯什么呢?你要是不想听的话,我就回去了。”说着,老丁做出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傅宇光赶紧拉住老丁:“想听,我太想听您老人家给我痛说革命家史了。您先坐下,我的意思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有没有鬼,也没法子考证。您还是说说,这个城北支行成立之后都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吧。”老丁说:“我这不是正要说现在的事吗,历史上的事都说完了,接下来肯定是最近的事啦,可你这一搅和,我都说乱了!”傅宇光笑着说:“都是我不对,您老接着说,我爱听着呢。”老丁清了清嗓音,接着说:“城北支行成立之后,怪事也不少。你知道刚退下来的老行长郭立田跟我是什么关系吗?”傅宇光摇摇头:“不知道。”老丁说:“我们俩是老乡,一个村的,论辈分我是他叔,他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前几天我们两个在一起喝酒,他可跟我说了不少城北支行的怪事噢。”傅宇光瞪大眼睛,问:“郭行长亲自遇到的怪事?”老丁说:“当然了,他是个老实人,不是亲身经历的事他能跟我说吗?据郭立田说啊,那个旧教堂的阴气很重,在楼里办公总是觉得心里头压得慌。咱不是讲迷信,可是老郭当行长之后经常遇到一些怪事。老郭值夜班的时候,常听到远处有女人哭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半夜听起来非常吓人。他还经常听到自己的门外有人走动,在他的门口轻声咳嗽,可是打开门看看却又没人。后来有一次,老郭听见门外有动静,壮着胆子起来从猫眼往外一看,看见门外有一个长发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满身是血,背冲着他,身子来回晃悠着。当时吓得老郭差点尿了裤子。”傅宇光心里也一阵发颤,问道:“是不是郭行长的幻觉啊?”老丁说:“老郭也琢磨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呀?可是他又一想,自己从来没有过幻觉,在家里,住在医院里都没有那种幻觉,为什么一到城北支行就有了幻觉呢?还有,老郭隐约地觉得,自己办公室的东西有时候会自己挪地方,好像有人动过,可是问了一圈都说没有人进来过,真是怪了。”傅宇光问:“那郭行长主动要求退居二线,是不是吓的啊?”老丁点点头说:“多少有点那个意思吧,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就是了。”丁主席看傅宇光神情也有些紧张,就笑着说:“行啦,我这么一说,你那么一听,其实也未必都是真的。我的意思就是说,城北支行风水不好,是个不祥之地,你去了以后不要恋战,发现问题不要揭盖子,想方设法维持一两年,将来还是回来接任我这个工会主席的位置为上策,明白吗?”傅宇光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老主席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