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没爹,也从未见过任何亲戚。一直以来,都是我妈把我拉扯大。她在便利店上夜班,常常很晚才能回家。所以她拜托隔壁的张奶奶,每天给孙女做晚饭时,顺便给我添个碗。当然不是白白蹭饭,妈妈每个月都给张奶奶饭钱。但张奶奶收了钱,转头就拿来买牛奶和水果给我吃。她常常感叹我妈妈不容易,让我不要告诉妈妈。我点点头,她就夸我真乖。其实我只是感觉到,只有我乖一点,妈妈才能轻松一点。在学校,我也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学生。虽然会认真听课,但从不表现自己。同学有时会叫我小哑巴,因为他们觉得我不爱说话。其实我只是喜欢偷听他们讲话。小学三年级学生谈得最多的话题,还是自己的家庭。有的同学连爸爸长痔疮、妈妈斗小三都说给大家听。班里有个男生叫万里云,是开学新转来的,他总是抱怨他的霸总爸爸。他说自己爸爸每天脾气差得像条狗,脸色冷得像丧偶。他说自己爸爸没时间陪他,基本每天只有司机保姆在家。他说自己爸爸眼里只有钱,他的生日就托秘书转送了张黑卡。……总而言之,他不喜欢自己的爸爸。而我却羡慕他有个爸爸。也不知道为什么,班里所有孩子里,我最想亲近的是万里云。因为我没爸爸,据说万里云也没有妈妈。某种程度上,我们也是同类。放学走路队时,万里云抱怨自己爸爸做饭难吃。我忍不住接了一句话:「我妈妈做的甜品很好吃。」只要他搭我一句话,我就可以给他带我妈妈做的甜品。可万里云却偏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看向他。「你讽刺我没妈是吧。」万里云狠狠推了我一把,脸上满是戾气。我跌坐在地上,还在发愣时,班主任方老师在后面喊:「周念念,长眼睛没有?路队纪律都被你破坏了,赶紧给我站起来!」我只好从地上慢慢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自从放学和万里云搭了一句话,我就莫名成了他和他跟班的眼中钉。每次从我座位旁边经过,他都会隔着衣服揪我的胳膊。如果迎面遇上,他还会狠狠撞一下我的肩膀。更别说,他身边还会带一大群跟班,每次我经过,他们就会莫名其妙喊:「周念念,小哑巴,真丢脸。」然后用嘴巴发出怪叫声。我鼓起勇气,想告诉老师。然而去方老师办公室时,她正盘腿拿着手机,也不知道正在和谁打电话,一口一个万总,眼角眉梢都是笑。我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她也没发现我。**响起,下节是语文课。我只好又回去。语文老师今天教了一篇作文,名字叫《我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下笔,只好干巴巴地坐了一节课。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一样,让人心情都沉重起来。不过,万里云倒是很开心,他告诉所有人,他的爸爸今天会来接他。到了放学,果然下起了暴雨。没想到,整个偌大的校园,最后只有我和万里云没人接。保安把我们带到保安室。万里云脸色很差,一直对着手上的电话手表狂喷:「我不管!我不听任何理由!你就是得来接我!」然后就放下手表,对着地板「哐哐哐」狂踩。我觉得他真的很像一只暴躁又无理取闹的猴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万里云家里的司机终于出现在了保安室门外。「我不要你,我爸呢?」小霸王对着窗外的司机发脾气。司机为难地打了个电话,没多久,一个男人打着巨大的黑伞不紧不慢走过来。天色依然阴沉,窗外呼呼刮着风——虽然伞檐遮住了他的脸,也看得出来的男人姿态端正笔挺,有种不惧任何风雨的淡定自若。万里云已经跳起来,冲到保安室外,快速奔向男人的怀里。男人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提住万里云的衣领。那是一双看着就很有力量感和安全感的手——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分明,就像是爸爸应该有的一双手。男人将万里云放下,一手撑住伞,将大半伞檐都倾向了万里云的那边。然后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万里云的脑袋。那清脆的一击,就像拍个西瓜似的,我看得有点呆了。万里云并不介意,反而突然回过头,冲我露出一个得意又幸灾乐祸的笑。「可怜鬼。」他用鬼脸挑衅我,「你自己继续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