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良一惊,赶忙问道“妈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进去后,妈就病重了了,以为你犯了滔天大罪,天天哭……
“去医院了吗?他打断了姐姐的话。
“我们昨天就来医院了,我给你打了八百六十个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他的手机在第一时间就被专案组没收了,姐姐当然打不通了,一想到病重的妈妈,他摔下电话就往外走。
经过打印室的门口时,薛家良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推开了门。
女友胡晓霞正在复印材料,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回来啦。就低下头继续干活。
薛家良有些不高兴,说道“几天不见,你就那么舍不得手里的活儿?
胡晓霞没有因为薛家良的不满而停下,她说“主任吩咐下班之前必须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不抓紧我就弄不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主任两个字,薛家良听着特别别扭,他沉下了脸。
胡晓霞见他不高兴,就解释说道“李群当上了主任。
薛家良突然问道“公开投票选举主任,你参加了吗?
“参加了,但是我没投你。胡晓霞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说“是大家说好了都投他,所以我就……没投你。
薛家良有些生气,大家说好了都投李群,跟大家都说好了不投他薛家良有什么区别吗?谁都知道胡晓霞跟他薛家良的关系,她都把票投给了李群,何况别人?这不是明显在孤立自己吗?
看着胡晓霞的表情,薛家良感觉她似乎开始排斥自己了,就说道“我妈妈病危,在医院,你要跟我去吗?
胡晓霞看着眼前一堆的复印材料,说道“我不能跟你去了,得把这些活儿干完。
薛家良眼神变得暗淡,他点点头说“好,你忙,我走了……说完,他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见到母亲的一刹那,薛家良的心立刻绷紧了。
母亲的情况非常不好,脸色苍白,两颊深陷,躺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吸氧机不断升起的气泡证明她还活着,薛家良真的以为妈妈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他紧张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把妈妈的手放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贴着妈妈的耳朵叫道“妈妈,儿子回来了,儿子没事了……
许是听见了儿子的呼唤,老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她上下左右将儿子看了个遍,几次想举起手摸他的脸,却都因为力不从心放了下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薛家良握着妈妈的手,将妈妈的手举起,放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磨蹭着,让妈妈感知到他的存在。
姐姐凑过来,大声说“放心吧,你宝贝儿子平安无事了,一根汗毛都没少。
妈妈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胡晓霞就过来了。
薛家良想到昨晚下班后胡晓霞一直没露面,问道“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昨天晚上我们几个跟李主任出去吃饭了。
“哦?给他贺官吧?薛家良感觉自己这话酸酸的。
胡晓霞说“我知道你因为这事对我有意见,过多的话我也不想解释。我来是有事通知你。
“什么事?薛家良看着她。
胡晓霞说“上午九点在礼堂开全县干部大会,副科以上的都参加。你手机干嘛总是关机,害得我刚上班就被李群派来通知你。
薛家良说“我不去,我已经跟他请假了。
“调整干部你也不去吗?
“不去。
胡晓霞看着他,目光暗淡下去。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干事小徐来了,他通知薛家良,组织部已经撤回了对他的任命,让他明天去组织部报道。
去组织部报道,这是组织对不服从安排的干部的惩罚,也意味着将被边缘化。平水县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因为不服从安排而去组织部报道的。
这反而让薛家良放下了一切,他不再琢磨这些了,安心地在医院照顾妈妈。
一天夜里,薛家良趴在妈妈的身边睡着了,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一看,是妈妈。
妈妈正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他将头低下,并且把头埋得更低,以便妈妈不用费太大的劲就能摸到他。
他很享受妈妈的抚摸,说道“我该理发了。
妈妈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十分虚弱,眼神也渐渐有些涣散。
薛家良知道,妈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妈妈说道“天下的父母,是不能陪孩子过一辈子的,你爸爸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薛家良忍住眼泪,哽咽着点点头。
妈妈笑了,说道“别哭,是妈妈拖累了你,你为了妈妈,放弃了学业,丢了工作,陪了妈妈四年多,妈妈知足了,你也尽孝了……妈妈走后,哪儿的天高,你就往哪儿飞,没有妈妈扯后腿,你会飞得更高……
薛家良把脸埋在妈妈的手里,泣不成声……
母亲的葬礼显得有些冷清,单位只有程忠和胡晓霞两人来了。
程忠知道薛家良手头拮据,他将五千块钱默默地塞到他手里,说道“良子,这些钱先用着,不够的话我明天再给你送来。
薛家良听姐姐说过,妈妈住院那段时间,单位除去程忠两口子时常过来,再没有人来医院了,包括他对象胡晓霞。他感激地紧握了下程忠的手,随后跟他抱在一起……
胡晓霞是受几个人的委托来的,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姐姐曾经挽留过她,说“小霞,你就别走了,陪陪家良吧?
“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手里还有好多材料没打完呢。
姐姐还想说什么,被薛家良制止住,他看着胡晓霞,说“回去吧,踏实工作。
胡晓霞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直到母亲头七过后,胡晓霞也没来。
处理完母亲的事情后,薛家良回到了县城。
他没有去机关大楼,而是去泡了个澡。泡着泡着,就想起了母亲半夜摸他头的情景……他薛家良从今以后,就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了……
想到这里,眼泪合着水蒸汽就一块儿流了下来……
他在街上吃了一碗刀削面,理了发,整个人看上去有了点精神,但仍显憔悴、消瘦。
下午刚上班,他便出现在机关的大院里。
薛家良敲开县长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一切都没变,还是那张老班台,还是那张转椅,只是此时坐在上面的不在是赵志华,而是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却比他精瘦一些的男人。
看着薛家良走进,新任县长侯明站了起来,说道“薛家良?
“是的县长,我就是薛家良。
侯县长立刻从后面走出来,跟他握手,热情地说道“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快坐下说话。
这功夫,薛家良一直在打量着这位新任县长,就见侯明长得很标致,中等个头,身体保养得很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脚上的皮鞋一尘不染,表情温和,目光深邃。
难得有人对他热情,最近,他已经习惯了人们对他的冷嘲热讽。
他很自觉,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恭恭敬敬放在侯县长面前的茶几上,说道“侯县长,我是来向您辞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