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姒吃早饭时叹了一口气。
“夫人要是不想去熹园可以不去的,况且外面还下着雪。”守在一旁的雾秾温声道。
代姒倏然回神,才意识到刚才被误会了,“没有,我不是在叹气要去熹园。”
熹园的主人是她夫家那边的小婶婶,也就比她大一两岁,今天请了越剧团到家里唱堂会戏。
这种形式就和请明星到家里开演唱会差不多,只不过明星换成了名角儿。
雾秾便问:“那夫人是因为什么发愁?”
代姒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有些索然无味,把筷子放到筷架上后,朦胧古典的细眉轻拧,闷闷不乐嘟囔:“就是在想子晤为什么没来找我。”
子晤,傅希和的另一个名字。
雾秾闻言朝膳厅里的其他人挥了下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她上前又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给代姒,缓缓分析:“按照夫人说的,先生看到热搜后必然会来找您,但热搜是前天晚上上的,昨天一天到今早他那边都没反应……”
她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还是劝道:“估计先生还没看到热搜呢,您别想那么多了。再说了,您想做的事哪次没做成过?不用担心的,咱先把羹汤喝了。”
代姒听了这话乖乖地拿起羹勺,舀了一勺汤清芡亮的牛肉羹尝进嘴里后,她微微眯起长睫下明亮有神的眼眸,然后若有所思地咬住了微糯的红唇。
她又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这回是想到了当初自己非要嫁给傅希和的原因。
当初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得知了自己不是宋瑨珅的亲生女儿。
虽然宋氏上下知道这件事后,对外依旧给她一个宋家千金的身份,但从那天起,许多事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众星捧月的宋六千金忽然变成了来路不明的野种,就算其他人明面上不敢说,但背地里也会戳她和她亡母代清漪的脊梁骨。
不过好在代姒的母亲与傅希和的母亲是多年密友,所以傅希和就这么护了她四年。
期间也有不少想要攀附傅希和的高门显贵家的千金,因为忌妒吃醋,所以表面对傅希和是一套,背地里对代姒又是另外一套,甚至见缝插针逮着机会就欺负她。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知道她们一个个的都想嫁给傅希和,那她就非得嫁给傅希和气死她们不可!
傅希和起初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所以也没有过多阻拦她的追求,但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爱情三十六计都使出来了……
最后傅希和被她缠得烦了,这才答应了要娶她。
虽然娶她并非因为喜欢她,但傅希和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让她满意。即便嘴上说不喜欢,可给她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
所以那场世纪婚礼出来后,曾经那些打压欺负她的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昔日里瞧不上的野种,如今得低声下气的称她一声“傅太太”不说,倘若她心情不好找个茬儿,他们还得腆着脸谄谀取容。
毕竟就算是再处尊居显的权贵,见着了傅大公子的夫人也得礼让三分。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代姒与傅希和今年八月结婚后,短短三个月不到,她就因为事业上的一些规划,决定从京洛去杭州。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去了,这样的分居必然会让那群人抓着点子做文章。
她可了解那群人的作派了,这些人就像癞***,不咬人专膈应人!
所以她特意在来杭州一个月之际,把当初让傅希和抄写的《长门赋》发到了微博,编撰了这么一个“大佬哄夫人回家”的故事。
其实打那些人的脸,让大众误以为傅希和很早就钟情她,这个目的是次要的。
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傅希和看到热搜后来找她。
但和平常不太一样,她这次是有意想要激怒他。
因为,傅希和的老虎尾巴被踩后,就会愤怒到失控,然后……
然后控制不住想要日了她!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喜欢傅希和了!
可傅希和太难追了,她只好想了一招先做后爱的法子。
记得之前有一次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故意当着傅希和的面说他喜欢自己,结果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
那天她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傅希和情绪失控……他当时气得可差点就上了她!
那次之后,她就发现傅希和似乎很忌讳别人在外谣传他喜欢谁。
所以这一次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傅希和看到热搜后一定会怒不可遏地来找她。
到那时,她再使出激将法和美***惑~
傅希和就会气得抑制不住怒火,然后直接把她摁在床上“就地***”、一通***、狠狠让她长个记性!
哼,她就不信让他多破几次戒,他还能不动情?
想到这,代姒郁闷地撑着下颌,嘴角下抑不太开心:“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热搜嘛。”
雾秾见代姒这磨人的娇嗔,也是百感交集。那会儿经历了那种事,她就担心天性纯真的小姐会因为受打击被磨平了性子,好在这几年有傅大少爷宠着疼着,所以还保持着原来的天真娇矜。
她朝代姒那张明艳漂亮的脸温柔一笑,善解人意地劝道:“您之前不是也说了,先生平常京港两地跑,常常忙得席不暇暖,旰食宵衣,连朋友圈都没时间发一条,您再耐心等等。”
“也是……”代姒鼓了鼓腮,茫然地看向窗外的瑞雪纷飞,“子晤没来,反倒是傅家长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
与此同时,人流如潮的京洛市中心往西十几里的城墙下,有一座占地6.2公顷的三路五进式合院,其前身历史能往上数到明清时期,现为傅氏私人宅邸。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琉璃瓦上,压着挺直的青松,树下交错路过两排佣人,在世家望族的好听叫法里他们也被称为小官儿。
傅氏有着五侯蜡烛的辉煌,再加上枝叶硕茂,所以上下拥有的小官儿多达几百号,各个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交错路过的两队小官儿,一队手里提着陈设布置的工具,准备进「深林人不知」苑,另一队手里提着装古董的匣子,刚刚从「深林人不知」苑出来。
雪花如鹅毛般簌簌地不断往下落,织成天幕雪帘,苑内,一个西服上别着一只掐丝珐琅杏花胸针的小官儿,为边上气场凛冽的男人撑着油纸伞,两人走出前厅。
“先生。”
“先生……”
男人经过,边上的小官儿们连忙恭敬问候。
一进路的春酲桥上有几位少爷千金打雪仗,原本欢声笑语一片,却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噤若寒蝉。
“大哥。”
“大哥......”
这几位子弟平日里出门在外,能在四九城呼风唤雨,但这会儿却颤颤巍巍的怯声问候,无疑都是因为忌惮这个男人。
都知道他最不喜欢喧闹,不管是任何时候都一样,所以尽量别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好。
傅家的停车场里有人开了辆墨色库里南出来,停在朱红漆大门前,两旁的石狮子威严而庄重。
男人出来后,司机朝他恭敬行礼。
一旁撑伞的小官儿看男人上车后,将手里七百多万的文徵明所绘油纸伞收起放到了后备箱,随后也上了车。
京洛市中心耸立着一座傅氏太平海纳大厦,男人下车后上了大厦。
他的办公室是典型的中式老钱风,门一开就能闻到一缕清冽沉稳的木质香,扑面而来的还有来自权贵的压迫感。
男人进去后,并没有直接坐在那把沉着古典的黑漆嵌螺钿太师椅上,而是慢条斯理地脱下紧贴修身的西装外套,那件外套上用金丝绣了京绣,是繁美又古典的月纹。
他的手臂上戴着袖箍,抬手时,袖箍下紧实的肌肉借着衬衫被映衬有型,给人一种低调绅士的克制感。
一旁的高级小官儿津渡伸手接过男人的西装外套,并没有把外套挂在某处,而是整齐地搭在他的手肘间。
程特助敲门而进,有条不紊地汇报工作。
男人静静站立在落地窗前,双手往后反撑着腰,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指骨分明,美如玉质。
从衬衫在背部的线条与褶迹能看出他肩宽腰窄,一米九五的优异身高,双腿修长笔直,身姿落拓而挺拔,和寻常膏粱子弟的气场有很大出入。
他身上有种身为乌衣子弟的天然高贵,大概是自小就玉堂金马,故而端方持重,还有种长年累月居于高位,八风不动的矜冷从容,不经意间透出的凛冽强势,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是背对着人不说话,也有一种不可言宣的气场。
程特助的汇报还未结束,放置在办公桌上的窃听显示有人来电。
津渡原本要替他挂掉,但看到来电显示,眸光倏地一亮,朝男人道:“先生,是您的外祖父。”
男人抬手,接过递来的窃听。
电话接通,传来老先生浑厚的声腔,“你做咩呀?你结婚唔到三个月就将老婆激走!”
男人气场纹丝不动,只是把窃听拿得离耳朵远了点,其余再无动作。
对面这位耆老的背后是港城顶豪势族之一的易氏,但即便是权重望崇的易老,在儿孙面前也会有头疼的时候。
男人不以为然,掏出一支烟,打火机砂轮发出轻擦声时,他微微偏过头,双眸惯性地眯起。
火焰在玻璃上跳跃一瞬,火灭时,他把烟从唇口拿下来,薄唇轻启,缓缓地吐出,白烟徐徐的朦胧在他深邃静默的脸廓前。
烟雾在他的指尖缭绕,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勾勒出疏离。
他垂下眉眼,目光投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他少见的走神了。
从这通电话来看,外祖父也信了热搜的事。
前天晚上那件事上热搜时,他还在珅城的分公司开会,那场会议听得他眉心越拧越深,正巧主动跑去杭州分公司的贺臣屿打来了电话,打断了那些老调重弹。
他拿着***去茶室,打算给那群人一点时间思考自己的价值,电话一接通,指间的雪茄已经被津渡加热好。
他抽了一口雪茄,吐出浓郁烟雾,贺臣屿贸然开口:“傅希和,原来你早就钟情于宋六千金多年。”
眉心刚舒展开没多久的傅希和,再次倏然蹙眉,深黑的眼睛里,原本透着湿漉漉的阴郁和压抑,此刻浮现了紧张。
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喉结的咽动,手背青筋的骤起,雪茄上凹陷的指印,都代表他在心虚。
直到贺臣屿半开玩笑调侃他:“我也是看了讨论组里兄弟转发的热搜才知道的,现在大家都在说你傅希和,是舔、王!”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他看了热搜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想起这篇《长门赋》是当初代姒软磨着要他誊抄的,恍惚间,他差点就以为自己抑制许久的心思被公之于众了……
贺臣屿的调侃和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他们这个名为“讨论组”的群聊里都是来自鼎食之家的膏腴子弟。
互相之间的关系交错复杂,由于盘根错节的联姻,所以他们不是血亲就是姻亲。且因年龄相仿,又都在情关上走得步履维艰,所以平日里谈钱一拍即合,谈感情那就定要争个我高你低。
傅希和静静地坐着,细长的手指衔着雪茄一下一下地,在一只路易十六时期水晶烟灰缸上轻轻磕了磕。
他又吸了一口雪茄,随着烟雾的升腾与消散,他的眼神越发深邃。
贺臣屿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赋送到了,人却还在帝都,你该不会是惹她生了很重的气,怕还没哄好就又惹她心烦,所以不敢贸然过来吧?”
傅希和轻微地转动了下雪茄。
短瞬后,他的薄唇阖动了下,却并未做辩解。
贺臣屿的嘲笑越发猖狂……
电话挂断后,指间雪茄被他揿灭,傅希和起身回了会议室。
当晚,傅希和的***里收到了两类消息,一类是嘲笑他舔,一类是想学学他的追妻宝典。
追妻宝典……
傅希和鼻息里淡哂一声,第一次感受到笑话的乐趣。
翌日,也就是昨天,一早他在公司开会,祖父祖母打来电话,亦是问这件事。
“我听你祖父说这次是你惹她生气在先?”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外祖父的声音,傅希和回了神。
他没说话,走到桌边把指尖的烟揿灭了。
光是听这声音,就能想到老先生气咻咻站在他面前,眉头紧锁,嘴角下垂,脸色严肃阴沉,举着拐杖想训斥又一副忍不下心的样子。
果然,老先生开头呵斥了一句这会儿又心软了,声音温和了下来:“你父母生前伉俪情深鸾凤和鸣,你应当咁,既然今次系你做错,噉就畀心机冧,畀佢睇你真心诚意,以后唔好再惹佢嬲,要同佢琴瑟之好。”
(你父母生前伉俪情深鸾凤和鸣,你应当如此,既然这次是你做错,那就用心哄,让她看到你的真心诚意,以后不要再惹她生气,要同她琴瑟之好。)
“嗯。”傅希和坐到紫檀太师椅上,看了眼腕表,温沉哑音极淡地道,“唔会再有下次,先噉讲。”
他指尖推了下腕表的拨柄,1.25亿的百达翡丽三问腕表发出的清亮“当”声透过***传入对面。
这是腕表的一种精密机械设计,用于报时,一些沉默寡言的人常常利用这种设计来温雅绅士地提醒对方时间,然后不失礼貌的结束这场聊天。
老先生闻声了然,这是在说“已经八点十五了,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忙”,旋即叮嘱了句:“记得常打电话返嚟。”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会儿后,程特助的汇报完离开了办公室,傅希和正准备处理公务,边上的窃听却再次响了。
这次是祖母打来的。
傅希和指尖滑动屏幕。
电话接通,祖母温柔地道:“希和呀,昨天你不是说怕姒姒没消气,所以不敢贸然过去么。”
昨天祖父祖母为了热搜的事打电话来,让他去杭州把代姒哄好,他不准备过去,正好贺臣屿的话是个好理由,他便拿去做了由头。
原本他以为这事会消停下来,却听祖母喜滋滋地道:“昨天下午我给你小婶婶打了个电话,她刚好这阵子就在杭州,我让她这两天找机会在姒姒面前替你说说好话,顺便探探姒姒的口风,你快猜猜你小婶婶怎么做的?”
傅希和虚了虚眸,眼底透着疑惑。
***
彼端,代姒站在前厅里,心绪不宁地看着门外的飘雪,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她不开心地甩了下手:“雾秾,我心里好烦呀!”
雾秾拿着一瓶旺仔牛奶走来,把奶递给代姒,笑着问:“您在烦什么呢?”
代姒给奶插上吸管,吸了满满一大口奶咽下去,锁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她把雾秾拉到沙发上坐,一脸认真:“你说今天这场堂会戏,会不会别有用意?”
雾秾没明白为什么代姒突然这么想,蹙了蹙眉:“怎么说?”
代姒道:“我莫名其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子晤已经知道了热搜的事,但是他这次并没有生气,而且也不准备过来,然而长辈们就以为我和他闹别扭了,所以就让和我聊得来的小婶婶劝和来了,但我小婶婶可能会觉得贸然前来太刻意,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让我去她那儿听戏。”
雾秾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夫人您做这件事不就……”
“就白费力气呗!”代姒郁闷地抱着手臂。
雾秾想都不敢想,要真是这样,她的小姐到时候一定好几天都郁郁寡欢的。
想到这,她就有些担忧,干脆说:“夫人,要不还是不去了?”
代姒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还是要去的,毕竟已经答应了。”
她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凝视着雪花,心思飘荡,好一会儿,才喃喃安慰自己:“万一……不是我想的这样也说不定。”
子晤他……
他不会真的没生气吧……
要是他真的不来,那她的先做后爱怎么办?
她还等着他的失控,等着他把她压在床上狠狠教训呢……
她都想好了怎么勾得他难以自抑。
这要是不来了,她劲儿往哪儿使?
哎……
可千万、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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