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说三个好字后小河北将架在陈乞元脖颈上的匕首移开。
移开的同时没理会明显有些呆滞的陈乞元,而是冲着牢房开外二十步的地方压着嗓子喊道:
“行了,可以过来了。
贺知章有些懵,毕竟整个过程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甚至赶不上吟诗一首的时间。
他只是听到了小河北的三声好,但是他相信小河北的判断。
毕竟今天来做这个操刀暗杀考验的小河北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他的手里到底沾了几条命。
兴许胡人知道,但是知道多半都没命了。
没再多想,贺知章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夜色终究感染了他。
片刻后贺知章蹲在了陈乞元眼前。
至于狱卒头子,在看见小河北拿出匕首走进牢房的那一刻就溜的无影无踪。
毕竟在他眼里,无论如何这个在牢房里的年轻人现在顶着的是“小王爷的名头。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狱卒头子生怕牵连到自己,自然溜之大吉。
陈乞元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游离回来,眼神里带着活下来的不解,也带着刚刚试图拼命一搏的狠厉。
现在又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穿着官靴官袍的中年人,陈乞元有点迷茫。
借着小气窗渗进来的微光,陈乞元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套官服,发现自己没见过。
按理说,要是长安府里官服,陈乞元自觉都见过,毕竟乞丐庙是那些个底层喽啰最喜欢“光顾打骂,耍耍官威的地方了。
至于京兆(长安)府尹那种级别的人物,陈乞元有自知之明。
完全没必要大半夜的来见自己这个小乞丐。
贺知章可不知道自己蹲下的这片刻时间,这面前的小王爷有这么多的想法。
伸出手将陈乞元身上的衣裳的袖口翻出来,瞥了一眼后,对着陈乞元说道:
“倒是真货,小子,知道你为什么不死吗?
陈乞元瞧着方才一招制服了自己的人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面前这人身后。
心里知道这人是能说的上话的,说不定还是乞丐庙的那个落魄读书人所说的真真“下棋的人。
那癫的读书人说那些天上人下的棋就是人间。就是每个人的命运。
陈乞元难得规矩的正色道:
“不知道,请先生见教
“念过书?贺知章讶异的嗨了一声后问道。
甭管“见教用的对与错,要是寻常农家子弟,没念过书,想来也是不知道。
陈乞元也不隐瞒,认真答复道:“没念过书,跟着来长安城考试的落榜读书人学过几年。
“这倒真是个好苗子了,倒让我捡到宝了?贺知章心里暗道。
这个年代能读过书的都算是稀奇,更何况还是跟着落榜的考生学的。
再者贺知章心里和明镜一样,一般读书人是瞧不上他们靖安司的。
一个收集秘辛情报的衙门哪有人会喜欢,更何况是读书人。
自己也是读书人,想到这,贺知章轻叹了口气。
再次开口道:“小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
多余的闲话我也就不说了,你想出去吗?
陈乞元想着自二人进来以来的这不足一刻钟的时间内发生的种种,此刻他确信。
面前的这人应该真的能让他活命,想通了这个节点后,陈乞元果断双膝跪地,规规矩矩的答复道:
“大人,我想活着出去。
“确实有意思啊,呵呵。贺知章轻笑道。
随后向后挥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小河北去外面侯着。
他不是怕小河北听见,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小河北估摸着早就猜出这小子的真实身份了。
顶破天就是个小康人家的子弟。是不是富贵人家都不好说,又怎的会是王爷血脉。
当中自然有蹊跷。
贺知章是怕那狱卒头子的手下作死。这事谁听了谁离阎王殿近一步。
等着小河北走到牢门外。
贺知章左手霍然抓向陈乞元的脖颈,右手揽过陈乞元的双手,将这双手夹在自己的腋下。
以确保陈乞元这小子不会异动,毕竟这小子方才确实有过反抗。
陈乞元现在是“念头通达,知道了自己说不得能活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那是救自己。
因此陈乞元还很配合,主动把手往眼前的这位的腋下狠塞了塞。
现在二人说是贴面也不为过。
贺知章轻声道:
“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什么活着,因为你身上的这身衣裳,袖口绣着金龙瞅见没。
“这是皇家特供的衣裳。
“其次你理应知道你去了青楼,或许你还听见了点什么。
“那晚的青楼有大人物谈话,你听了不该听的,但是你这身衣裳现在给你弄了个新身份,还保住了你的小命。
“从现在起,你就是靖安司的人了。
“小王爷。
说完将辖制住的陈乞元松开,伴着“小王爷的尾声,咧嘴笑着。
陈乞元确实没想到是这身衣裳救了自己的小命,不过他更疑惑的是“靖安司和“小王爷。
他早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不确定。
先前牢房里的那个胡茬汉子提到过“太子,现在这个牢房里有“圣人无道。
咬准了至少眼前自己的性命无碍,陈乞元低沉着声音道:“圣人无道。
贺知章听到陈乞元嘴里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反而平静的说道:
“看起来你知道倒是不少。先前是我小瞧你了,你这小乞丐倒是想法不错。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是乞丐,是你那朋友说的。
陈乞元一听那朋友,就晓得是二狗,连忙起身,眉头紧锁想要问些什么。
“别慌,你那朋友没事,就是欠了青楼的银两在徒坊呆了一夜。
听闻二狗没事,陈乞元刚刚蹦起的神经才松了一下。毕竟要是算起来没有二狗给的这身衣裳,自己早就没命了。
有机会了,一定得报答二狗这个恩情才行。陈乞元心里想着。
“圣人无道,确实无道,这话没错,靖安司是太子的靖安司。
“你现在的这个“王爷身份也是太子给的,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尊贵,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没?
“以后不出意外你见到我的次数不多。
陈乞元当然聪明,也是凑巧了,联想个话本小说的故事,谁承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陈乞元听贺知章讲完了,苦笑一声后,开口答道:“知道了,大人。卑职以后就是太子的人了。
靖安司,陈乞元早有耳闻,不是什么好地方,前些年刚刚成立的时候还大肆抓捕过乞丐孩童,想来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希望腌臜事做的少些吧。
贺知章没理会还在地上思考的陈乞元。直接走向牢房外,毕竟他也是个读书人,在这种血腥气重的地方呆久了有点不适应。
他知道这小子需要时间,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抓个人告诉别人,你现在是王爷,那人就能做好吧。
若真是那样做了,百分百是个混蛋王爷。
骤然间拥有别人祖祖辈辈为之奋斗的权利的滋味需要时间去接受。
要不然凭什么人家要祖祖辈辈去追求才承受得起。
小河北可不管陈乞元需要什么劳什时间去接受,他听见这小子也是乞丐。
顿时好感大增,对先前这小子的身手也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毕竟小河北也是乞丐出身。若不是被靖安司抓去,说不定现在也和陈乞元在一起谋生。
随即将在地上的陈乞元一把拉起,搀扶着在牢房住了三天的陈乞元走向金吾狱大门。
直到真真正正的走出金吾狱的大门,陈乞元才回过神来,自己这牢狱之灾真的结束了。
陈乞元知道以后的生活可不单是和这长安城里的苦力工和街坊们斗智斗勇了。
而是学秦王“造反!
“造反!
虽然谁也没说要真的造反。
一路上三人沉闷无声,倒也没破坏这夜晚的静谧。
唯有小河北嘴里哼唱着胡人的曲子,在马夫的位置上哼哼唧唧,吹着凉爽的风,好不快活。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高门大户林立的地段的时候,小河北将缰绳向后一挽。
马车停了,贺知章就如同刚刚去金吾狱一样,有点迷瞪,被小河北叫醒后,自己下了马车。
不远处贺府的门房瞅见了贺知章,连忙过来搀扶他们的老爷。
在这些个门房眼里,男人半夜才归,那只有饮酒作乐去了。
几个门房挤眉弄眼的争相搀着他们的贺大人朝着府里走去了。
小河北瞅见贺知章被门房搀扶住了,轻轻挥动马鞭,手腕一翻,马车就往前走去。
陈乞元老早就想说话了,只是碍于刚刚那位大人在,不好言语。
现在贺知章下去了,陈乞元轻轻把帘子拨开,轻声道:
“小哥,咱们今个夜里去哪啊?靖安司?
“那不然嘞。
“这天大地大,你就先别想着你那乞丐窝了,也不怕你这鬼头鬼脑的小子笑话,我小时候也是个乞丐。
“不过倒是没你这么幸运,被官府捉了去,幸亏是遇见了贺大人,才活下来的。
“要不然,就按那些个贪官的秉性,口粮钱到我们这估计就只够吃筛糠喽。
陈乞元没想到这面容冷峻还带着老大块疤痕的年轻人居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
听到他说自己也是乞丐的时候,陈乞元叹了口气,等小河北说完又说道:
“现在乞丐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善人施粥的少了,应该是年岁收成少了。
“然后就是这孩童是越来越多,我们这般年纪都要去酒馆跑堂,去码头做苦力,才能让那些个孩子不饿死。
……
“哦,你脖子的血迹记得洗干净些,后面找司里的医师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