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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到得很快。
那时我姥姥已经从撒泼打滚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坐在地上,穿着破了一个脚趾头的烂布鞋,诉说着我有多么多么不孝顺。
“这……她是你亲姥姥的话,我们没办法拘留,只能调解。”
警察也很为难地看着姥姥。
一听这个,我姥姥哭得更起劲了。
不停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话语落在我耳中如利剑一般。
姥姥甚至开始骂我的学校,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们,说她们都是水性杨花的贱女人,想把我变成老寡-妇。
“算了,我跟你回去就是。”
我最终妥协,又对着警察鞠了一躬,“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姥姥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抚摸着。
“这才是姥姥的好妮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等到了夫家一定要相夫教子,别像你妈一样竟干些出格事!”
我沉默着点头。
上课铃响起,我将手抽出来,“上课了,我先进去了,等周末我就回去。”
姥姥满意地点头,临走还不忘嘱咐我。
“你在学校可不能跟男人说话啊!要让夫家知道你不干净了,那可是会退婚的!”
周末,姥姥再次找到学校。
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却被保安一把拦住。
“这校长特意交待过的,不能放您进去。那田小蝇,前天就转学走了。”
而那时,我已经在去往槟城的火车上。
这个地方离我家很远,几乎是跨越南北。
那是我在妈妈打给姥姥的电话里听见过的地方,是妈妈现在在的地方。
我小时候妈妈离家去打工,那之后,姥姥就再也没让她回过家。
我听见好几次,妈妈哭着打电话,求姥姥,让她看看我。
可姥姥总是骂她:“你别想着带坏小蝇,我可不想小蝇像你一样,天天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你都已经嫁出去了,以后不要再打电话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所以我早早就计划好,以后要去槟城找我的妈妈。
只是,这比我想象中的提前了。
槟城的秋天是黄色,道边全是枫叶,我只在课本里见过。
我只听过妈妈提起大概地址,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只能在火车站找人询问。
好容易问清楚,我坐公交车到了街区后,又犯了难。
我不知道妈妈在哪栋楼,哪间房。
正站在原地愣神,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转过身去,一个男人面露惊喜,试探着叫我:“思妤?”
我摆摆手,“您认错人了。”
他却拉着我,朝身后喊:“心心,你快来看,是不是思妤?”
一个围着围巾的女人从远处跑来,一把抱住了我。
她眼里含着泪,叫我:“思妤,我是妈妈啊!”
在我十六年的人生里,我从没有喊出过这个称呼,开口时竟是生疏无比。
“妈妈?”
她无比笃定,“我亲生的女儿,我不可能认错。”
我终于想起什么,抬起手臂回抱住她,将脸埋进她柔软的围巾里,流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