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底白字一尺见高的木头牌位放置在案桌上,一左一右摆放着两支白蜡,苍白的蜡泪在火焰的舔舐下款款而下。
几条粗粝的白布悬挂在屋内各处,被风送起凄清的摇晃。
一口没有上漆的薄棺搁置在屋子的正中央。
安玉满和周湘云披麻戴孝跪在棺材的侧边,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接受着来吊唁的人的鞠躬和慰问。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个老婆子啊!!!”
“我的儿啊!我的玉诚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玉满正往火盆里扔纸钱,远远就听到从门口传来一声鬼喊鬼叫。
一个干瘦的老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整个人扑在了屋子中央的那口薄棺上,撞得单薄的棺材摇摇晃晃。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有些驼背的老汉,两人是长辈,不用披麻戴孝,只是穿着浅色的衣衫。
这姗姗来迟的两人是安玉满的阿爷阿奶。
她的阿爷安大力才六十多岁背就驼了,身高也缩了水,完全看不出年轻时高大的样子了。
一张老脸又黑又皱,眉头的川字纹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看面相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据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混子,摆摊赚的那点钱不是拿去喝酒就是扔在了赌窟。
她的阿奶李云彩也差不多年纪,整个人瘦得干干巴巴,眼皮早就耷拉了下来,一双三角眼看起来又小又刻薄。
安玉满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装模作样!
她知道这二老一向不喜欢他爹,不过来吊唁的人都快坐满了两桌了,他们才来,就算是做戏也太不走心了!
安玉诚意外过身,家里唯一的“男丁”还是个孩子,他的丧事也就落到了她二叔安正勤的头上。
安正勤不情不愿的从周湘云手里敲了不少钱,勉强将该办的办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他来的时候,总是刻意躲着安玉满,可能也是怕她再说些神神鬼鬼的话。
对此安玉满也有心无力,她才五岁,如果表现的太过与众不同,怕引人怀疑。
现在的她简直就像上辈子一样,无比的渴望长大。
在安玉满刻意的“恐吓”下,这场丧事总算是没有办的太寒酸。
院子里简单的摆了三桌,菜品有凉有热,只不过肉就看不见了。
安正勤难得勤快,一大早就来了,只是根本不敢靠近灵堂,堵在门口挨个收帛金。
遇到给铜板的,就笑的龇牙咧嘴,遇到那种给几个鸡蛋的,就垮起一张胖脸。
安玉满每次看到那张脸,都觉得他像是吃自家粮食养肥的猪。
猪养肥了好歹还能杀来吃肉,她这个二叔真是连猪都不如。
灵堂里,李云彩还在干哭,连带的原本平静了些的周湘云又开始嗒啪嗒啪的掉眼泪。
相较其他几人,安玉满就显得冷静的过头,老实的跪在灵堂前,不哭也不闹。
来吊唁的人看到,只当是孩子还小不懂事。
安玉满看似平静的跪着,其实心里想的都是那辆肇事逃逸的马车。
她爹摆摊的听珠县不大,在这种小地方用得起马车的人家应该也不多,她或许还有机会能找到这辆马车的主人。
不过就是不知道大霖朝对于这种事故有没有对应的律法,她能不能替她的父亲讨个公道?
还不等安玉满多想,门口又来人了。
一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人搀着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婆子走了进来。
门口的安正勤与其对视了一眼之后,双方的眼神中都是光晃晃的厌恶。
“哟,这不是富老弟吗,怎么来这么晚啊?”
安正勤一张胖脸笑的勉强。
“呵呵,我娘腿脚不好就耽误了些时间,再说我们也不是主人家。”
瘦猴男人也笑得十分敷衍。
“哎哟喂,你说这种事怎么偏偏被玉诚摊上了!我的云娘以后可怎么办哦......”
腿脚不利索的老婆子也开口了,她捏起袖子假惺惺的擦了擦干燥的眼角。
“要我说,就应该让那个开冰铺的赔钱!玉诚可是因为给他们干活才出的事!”
她一脸的义愤填膺,浑浊的眼珠里是一闪而过的算计和贪婪。
安玉满只看了几人一眼就嫌弃的撇开了头。
刚到的那两人是安玉满的舅舅和外婆,周富和刘翠芳。
安玉满冰冷地看了一眼棺材旁边假哭的那两个,又看向门口站着的正在说话的三人,心里冷笑。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对这几个人都再了解不过。
她的阿爷和阿娘,一直更为偏爱他们的小儿子,也就是她的二叔安正勤。
虽然她爹是家里的长子,但一直都是被当做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之前分家的时候,那二老就将家里的地全都分给了安正勤,只将早年用来摆摊的一辆破破烂烂的推车分给了安玉诚。
现在他们也是跟安正勤一起住,就是为了将住的房子留给他和他们的两个宝贝孙子。
当时的安玉诚和周湘云几乎是身无分文的被从家里赶了出来。
当然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周湘云无所出,为了这事李云彩没少给她气受。
之后夫妻俩有很长一段是借住在村里其他人的家里。
他们起早贪黑的辛苦摆摊赚钱,才盖起了他们现在住的这栋屋子。
屋子不大,进门一个小院,角落里种了些菜,一间堂屋连着一个卧房加上一个半露天的厨房,后院还有一个旱厕,就是全部了。
虽然很小很简陋,但安玉满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一直都很满足和幸福。
不过幸福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
这样的日子她才过了短短五年,她爹就出了这场意外。
两辈子了,她都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