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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上吉之日,宜嫁娶。

段宅之内,亭台楼阁、回廊幽径处处张灯结彩,炎炎熠熠,摄人眼目。

但临近后角门的一处院落,却不同于别处的热闹,冷冷清清的,偶尔传出一两句说话声。

“昙烟啊,绍桉和相府千金成亲这件事,娘不是存心瞒着你的。”蒋氏拉着媳妇聂昙烟的手解释道:“原想过几日就同你说……”

“过几日?!要不是我提前从庙里回来撞见了,你是打算等他们孩子满地跑了再告诉我?”聂昙烟气得浑身发抖,手脚都是麻的。

“娘只是没想到这送亲的队伍这么快就到雍州了,我心里自然是向着你的,等他们的亲事一办完,娘立刻做主让绍桉纳你为妾。”

“妾?!”聂昙烟声音微颤。

“唉,娘知道这是委屈了你,但那可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难不成让人家做小吗?”蒋氏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又道:“再说了,你虽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可当日与绍桉并未拜堂成亲,怎么能算得上是正妻呢?”

聂昙烟险些被蒋氏这话气得发笑。

她与段绍桉的确未曾拜堂成亲,但他们立过婚书,还互换了定情信物,就只差昭告世人而已,何况当年不是他们说等到段绍桉高中再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才显得体面吗?

蒋氏见聂昙烟虽然面沉如水,却不发一言,只当她是无言以对,于是趁热打铁:“昙烟啊,你听娘一句劝,当妾有什么不好的,不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只要绍桉他心里有你就是了,你又何必在名分上计较呢?”

闻言,聂昙烟的眸子蓦地转冷:“当妾这么好的话,日后三妹也甭嫁给人当正妻了,直接当妾就遂了您的心了。”

“你这叫什么话!”蒋氏听得这话顿时恼怒,一改方才的温和亲善,阴阳怪气地说:“我本是为你好,你原不过是商贾出身,如今绍桉可是高中当了大官,让你做妾都是抬举你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究竟是我不识好歹,还是你们段家狼心狗肺?段绍桉赶考走的那年你们家穷得连耗子都不去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就连他上京的费用都是我当了首饰给他的,这三年若没有我挣钱养活你们,你们一家子早都饿死了,事到如今,你们还以怨报德,你们也配当个人?”

蒋氏被她抢白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见说她不过,索性拂袖走了。

恐聂昙烟闹起来搅和了这门亲事,她特地吩咐了人守在门边不许她出去,让她有理也无处去辩。

见这情形,聂昙烟一时也顾不得气,唯恐蒋氏他们狗急跳墙,想了想,便走到窗边打开鸟笼,放飞了里面养了多时的一只黑鸟。

那人曾经告诉她,若到了至极为难的境地,只需将墨羽放了,他自会赶来救她。

出神间,一道开门声唤回了聂昙烟的思绪。

来的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生得白**嫩,粉团似的,穿戴精致,一看就是被娇养出来的。

她是段绍桉姐姐的女儿,据说是几年前她住的那个村子里闹瘟疫,她爹娘都死了,他们便将她接来了段家。

聂昙烟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五六岁大,瘦得皮包骨头,不受人待见,聂昙烟好不精心地教养她,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还给她改了名字,从原本的“招娣”办成了“惜予”,望她能为自己而活,懂得珍重怜爱自己。

“舅母,您喝口茶消消气,这是您素日最爱喝的紫笋茶。”

“……惜予乖。”聂昙烟接过,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欣慰。

可一想到若自己与段家闹开,这孩子不知要何去何从,聂昙烟的眉头便不觉皱了起来。

思虑片刻,她说:“惜予,你想跟舅母一起离……”

可话才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她俯身捂住腹部,表情很是痛苦。

想到什么,她猛然转头看向自己方才喝的那盏茶,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想过要防备蒋氏他们,却没有想到会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下了毒手!

她艰难开口,声音悲凉:“为什么?!”

“对不起了舅母,只有你死了,才不会有人知道你和舅舅从前的事。”

“你不要怪我,只有帮他们解决掉你,我才能认祖归宗。”

“我不是什么颜家的孩子,我姓段,因为当年怕你知道此事而不愿意下嫁,所以才谎称我是别人家的。”

“什、什么?!”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聂昙烟身形打晃,险些站立不住。

明明已经时至梅月,夏初水暖,屋外院中尽是一片青翠,可她却似犹在霜冬腊月,遍体生寒。

“段绍桉不是我舅舅,他是我爹!”

聂昙烟悲痛欲绝地看着她,愤恨不已:“你、你居然……我对你那么好……”

“你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你能让我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地当段家的大小姐吗?再说了,即便再好你也不是我的亲娘,来日若你生下自己的孩子,还不是会偏心!”颜惜予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你若真是为了我好,那就痛快些咽气吧,就算是你最后为我做的一点事,我会感念你的大恩的。”

“呵……呵呵……”聂昙烟忽然大笑,笑声听起来却十分悲凉。

她掏心掏肺地对待他们所有人,结果他们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真是可笑!

笑声戛然而止,她忽然呕出一口鲜血,身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毒药发作,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拧作一团,痛得意识都模糊了,她似乎看到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蒋氏去而复返。

“咽气了?”

“快了。”颜惜予的声音冷静得让聂昙烟感到陌生。

“丢到后巷那口枯井里去吧。”蒋氏似乎叹了口气:“唉,也是造孽啊,只是这不当娘哪知为娘的苦心啊。”

“这事怨不得祖母,是她自己给脸不要脸,还敢肖想当爹的正妻,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是聂昙烟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透过雕花木门看到廊下艳丽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飘荡,慢慢地,朱色退去,眼前很快就被黑暗全部吞噬。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朦胧间,她仿佛听到了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热闹至极。

相府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丞相府的五小姐晏红昭被风风光光的迎进了段家大门,而段宅后角门处,聂昙烟却被一卷草席无声无息地拖出了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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