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裴矩一样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下山,临走前我挖出埋了一年多的灵均,没有同穆钦告别。
怕他有恃无恐,认为我真的离不开他,就像被钳住脖子的大白鹅。
我要让他习惯我的存在,然后又突然失去,尝尝我当年的滋味。
以前我还是个懂事的疯子,但从听到他战死那个消息开始,我就不想装得那么累。
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挖开穆钦的墓,给盔甲套上一具尸骨重新埋上。
我拍了拍脏兮兮的红裙,咒骂穆黯那个混球,好事都让他享,脏活累活都是我在干。
来都来了,我决定去看看故友。
裴矩过得不错,在北关混得很开,别人问起我,他就说老娘们跟人跑了。
见到我,第一反应就是跑,被我抓到后,第一句话就是,没勾搭上那个病秧子?
他说的是实话,我忍了又忍,才没有用灵均剁了他。
裴矩见我沉默不言,摇头晃脑,“啧啧啧”地打量我。
“不应该啊,是不是他瞎得太厉害了?”
我没有理裴矩,可心中还是在想这种可能,所以为什么十六年来穆钦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性子和长相不对他胃口?
容莹生得清冷高洁,性子温柔和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样貌艳丽,冥顽不灵,喜欢打打杀杀,若我是男人,也会选容莹当妻子。
想到此,我更觉得自己在穆钦面前没有希望,眼泪一把夺眶而出。
裴矩手忙脚乱,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姑奶奶,我错了,求求你别哭了。”
我向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可这次我真的想放声大哭一场,还想不醉不休。
次日我看到自己一袭新裙衫,立马扇了进来送醒酒汤的裴矩一巴掌。
裴矩捂着脸骂我没良心,睡完就忘。
我将醒酒汤饮尽,拿起灵均不再多留。
睡没睡我能不知道?他能有那个胆量?
扇他是因为昨天居然敢动摇我军心,看来这一年没有不学无术,学会攻人先攻心。
卖茶婆婆爽朗依旧,我点头示意多谢她昨夜照拂之恩。
婆婆笑眯眯地目送我远去,回身看到被勾走魂的裴矩。
回到天山已是十日后,穆钦单薄衣衫独在雪夜窥月,脸色苍白咳个不停,曾几何时威震关外的大将军成了这般模样。
我挑起榻上的大氅给他披上。
“回来了。”
我一个弱女子不辞而别,消失几天几夜,他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难忘先生风姿,不得已回来。”
我凑到穆钦身边吹耳边风,活脱脱女恶霸调戏良家男子,“先生医术高明,可知我是何急症?”
穆钦被我言语撩拨得面色发烫,强自镇定抚平衣间褶皱,“大抵是气血旺盛,失眠之症。”
无趣,我收回倾斜的身子,他这般生得清秀,偏偏要当个将军,当年若随他上战场的是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正准备离开,穆钦扯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
“你的裙衫怎与以往不同?”
我眼珠子一转溜,笑嘻嘻道,“先生不许我觊觎身姿,总不能拦着我另觅小郎君?”
穆钦面上羞红褪尽,脸色铁青,“你便是这般随意?”
“对啊。”
小样,这还不给你下剂猛药,我容妍倒过来写。
“先生若不欢喜,同我说一声,我以后便乖乖听话,何如?”
穆钦与我僵持良久,终究没说出我想听到的话。
所以第二日我便把他房子烧了。
一来我舒心了,二来穆黯知道此地,他在这里不安全。
当年边关之事,多少世家贵族利益牵连其中,穆黯接手侯府后,拿着自己的亲哥又在其中谋夺多少利益,加上他的白月光现在心心念念旧情人,谁知道穆黯会不会发疯。
一把火烧了,带着穆钦搬家,这才是正理。
我怕穆钦这副身躯受不了大漠黄沙,便带着他来到烟雨江南。
来了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后悔,在关外我这副样貌吃得很开,在江南穆钦如鱼得水。
穆钦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苦了我,不仅要提防女人,还要防某些男子,简直令人发指,苦不堪言。
他倒是每日笑笑,就给我惹一大群狂风乱蝶,防不胜防。
我决定给他一点教训,送他去小馆,体会世间险恶。
穆钦平时的聪明才智在一群肥肉油光中全然无用,急切地呼喊我的名字。
我坐在梁上冷眼看着,到最后关头才出手。
“先生,你最好别惹我。”
穆钦紧紧拉住我冰凉的手,暖如初见,“容妍,我们回家。”
他一句“回家”,我便弃械投降,乖顺得像只猫,“好的,先生。”
揽住他的手臂,扶着这个好看的瞎子离开这片腌臜地。
自此之后,我们的相处方式就变了,他有时会唤我“妍妍”,还会说我爱听的话。
原来我之前猛药下错地方了,得让穆钦孤苦无依离不开我才行。
说实话,穆钦的处境都不用我推波助澜,这天下知道他活着且想让他活着的,只有我一个。
南朝从里烂到外,像他这样刚正不屈之人,注定孤军奋战,众矢之的,最后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我倒是挺开心的,他要不落到这步田地,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琴瑟和鸣,相比起穆黯,我觉得自己还算善良。
我们在江南呆了一年,中途杀了三拨人,我像个影子一样守着穆钦。
大雨冲刷地上的血迹,我最喜欢江南这一点,只需毁尸,有人帮我灭迹。
遗憾的是我努力了一年都没把穆钦勾搭上床,我觉得他在玩欲擒故纵。
我看了一眼胸前的不大的伤口,果断拿起灵均捅深一点,让血流得更多,再去穆钦面前装可怜。
回去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反复踱步,我顺势倒在他怀里“昏迷”,让他摸到一手血,看他着急万分,露出满意的笑容。
穆钦,你那弟弟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这身伤都是为你受的。
趁他给我处理伤口,我故意装作不清醒喊“先生,我疼”。
他手中的动作更加轻柔,一个瞎子比有眼睛的都好使,脱我湿衫时什么都没乱碰,气得我牙痒痒,索性闷头睡觉。
“妍妍?”
我闭着眼睛,翻身不想搭理他。
穆钦隔着被子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间发痒,淡淡的药香从他身上传来,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妍妍,我们搬家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太多的缘故,我都有些迷糊,“先生,我哪来的家?”
那夜穆钦搂得我喘不过气来。
坐船从江南离开,路上我再一次抛弃穆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