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陆隐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姜小鱼脸一红，赶忙脱了外面的红色袄裙，只留着贴身的小衣缩进了被窝里。

姜小鱼年岁小，又没有母亲教导，舅妈自然也不会上心跟她讲这些。因此，她对于新婚洞房之事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两个人是要睡一张床，再进一个被窝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陆隐却和她分开盖了两床被子。

虽然姜小鱼不明白这是何意，却也不好意思多问，只好一个人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

难道是陆隐嫌她太丑了?

还是说……其实他心里还是不高兴，所以才不碰她，打算明天去宋家退亲吗?

若是被退了亲，那她……

冬日里的夜太过寒冷，破败的茅草房抵御不了多少寒风，被子也不够厚，姜小鱼被冻的瑟瑟发抖，刚刚因着吃饭而积攒的勇气和热乎劲，此刻全都消耗殆尽了。

姜小鱼心中越想越怕，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正在她努力抽着鼻子，想着不要发出声音时，腰上却一紧，她连人带被子都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姜小鱼低低的惊叫了一声，仓惶的睁开眼，恰好对上陆隐的眸子。

“怎么手脚这么凉。”陆隐微微皱眉，借着月光，他似乎一怔:“怎么哭了?”

陆隐的手指拂过姜小鱼的眼角，距离这样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

姜小鱼一下子羞红了脸，陆隐的动作太温柔，她终于忍不住，抬起脸鼓起勇气道:“你……别去我家退亲好不好?”

“虽然我没表姐生的好看，但是隔壁婶子说我还没长开，等过几年，我也会……也会……”

“无妨。”陆隐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低声打断。

他的手指拂过姜小鱼的脸颊，帮她拨开一缕碎发，神色认真道:“你现在也很好看。”

他的黑眼睛在月色下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似乎氤氲开一片温柔湿意。

姜小鱼怔愣的看着陆隐，张了张嘴，还不等她说话，陆隐又蹙眉:“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退亲了?”

他只不过感受到身边的被窝太过寒冷，好意帮她暖暖，怎么就要退亲了?

“可是……可是……”姜小鱼睁大了眼睛看他，脸上烧的更加厉害，蚊子哼哼似的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

“不跟你什么?”陆隐接过她的话茬，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声音仿佛染了几分笑意。

姜小鱼大窘，可是身子被搂着又挣不开，只好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几不可闻:“洞房呀。”

这话软软的传来，让陆隐不由得呼吸一滞，怀里的人儿瘦弱纤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分明还是个小丫头。

陆隐僵了片刻，而后无奈的揉了揉姜小鱼的脑袋:“你还太小了呀。”

他虽是个男人，倒也不是个禽兽。

“我不小了。”姜小鱼不服气的探起脑袋:“我过完年就十六了。”

“怎么?”陆隐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声音便轻轻送到她耳边:“等不及了?”

这话本是顺着姜小鱼说的，可落在她耳朵里，便听出来几分揶揄。

姜小鱼不由得又羞又急，气呼呼的翻过身去:“我才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陆隐无奈，只得替她拢好被角，哄孩子似的道:“快睡吧。”

姜小鱼不再说话，她闭上眼，忽然觉得这桩婚事似乎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坏。

迷迷糊糊间，又听见他低声道:“我如今穷困潦倒，又怎能对你负责。”

姜小鱼虽然不太懂，但明白他应当不是嫌弃自己，也不会去宋家退亲，因而也就没再多想，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待翌日醒来之时，天已大亮。姜小鱼身上盖着两床被子，被窝边角都被掖的严严实实的，陆隐却已不见身影。

姜小鱼一惊，慌慌张张的便穿衣起床，心里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新嫁娘第一日竟起的比夫君还晚，实在是不成体统。

没成想刚一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等在门口。圆圆的脸蛋儿，黑溜溜的大眼睛，约摸七八岁模样，身上穿着件洗的发白的红棉袄。

“嫂子!”小姑娘见姜小鱼出来，眼睛一亮，连忙从地上端起盆热水，费力的高举在她面前，脆生生道：“嫂子快洗脸吧!”

这应该是陆隐的妹妹，陆荷了。

虽说村里是有这样的规矩:新嫁娘上门第一天，小姑子要给嫂子端洗脸水的。可姜小鱼还是颇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在宋家时，可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等过她。

天还冷，也不知她在外面等了多久，看她一双小手冻的通红，姜小鱼心里一阵愧疚，连忙接过水盆领着她进了屋。

按照习俗，姜小鱼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给陆荷，其实并不多，不过几枚铜板而已，陆荷却推拒着不肯收。

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惹得姜小鱼心疼又怜惜，连忙摸了摸她的脑袋，哄着道：“那就先替嫂子收着。”

陆荷这才点点头，乖乖收下了。

这小丫头倒是很乖，一声不吭的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姜小鱼洗脸，又冒出来一句：“嫂子，你长的真好看。”

姜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却看见她不仅手冻的通红，小脸也有几道皲裂。

想来家里穷困，陆隐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得带孩子，才把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拾掇成这样。

这么想着，姜小鱼心里不禁对她更加怜惜。待擦干净脸，便打开陪嫁箱，挥了挥手把陆荷叫了过来。

陆荷站在姜小鱼身边，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取出一小盒香膏。

这还是姜小鱼舅妈看她要置办嫁妆，为了别太难看，才抠抠搜搜的买了这一盒。

姜小鱼之前在宋家自然是没用过的，只不过见宋桃用过，便有样学样的挑出一小块，放在手心里捂热了，细致的涂在陆荷脸上手上。

“真香啊!”陆荷举起小手闻了闻，眉开眼笑道：“很久以前，我娘亲也给我抹过的。”

说着，她尚且稚嫩的脸上掠过一丝忧愁，明亮的大眼睛也带了几分黯然。姜小鱼疼惜的把她搂在怀里，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陆家之前也是有良田店铺的殷实人家，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陆荷自然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只可惜……

发布于2023-09-25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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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杏花繁(二)

三一想睡懒觉

下花轿的时候，姜小鱼有些慌乱，加上石子地坑坑洼洼的，她便不小心崴了脚。

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姜小鱼的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小心，声音温和而清朗。

盖头下，姜小鱼的脸倏地红了一大片。

系着大红绸花的缎带被塞进了姜小鱼的手心。陆隐就这样牵着她，迈进了陆家的大门。

待拜过天地，喜娘便扶着姜小鱼进了婚房。陆家家穷，喜钱给不了几个子儿，喜娘便也没什么心思，只坐在旁边嗑着瓜子儿。

姜小鱼沉默的坐在床边，透过盖头下方的流苏，看着坑洼不平的土坯地面，简陋的桌椅，还有身下有些硌人的硬床板，她无奈摇头。

这陆家，的确是够穷的。

“新娘子，刚才妈妈看见了，那陆家小子长的可够俊的，嫁给他也不算亏。”许是无聊，喜娘打了个哈欠，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到底是新嫁娘，听了这话，姜小鱼不由得心中一漾，耳根也有些泛红。

这时，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便是个男人。她一惊，赶紧坐好。

喜娘早已等的不耐烦，待说过了吉利话便讨了喜钱匆匆走了。片刻，烛火摇曳，有修长的手指掀起盖头，姜小鱼微微抬眸，便瞧见了陆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俊秀的眉眼，刚毅的下巴，身姿挺拔而修长。因着成亲，还穿了件红袍子，虽是粗布，倒也显出几分少年的风流意气来。

喜娘说的的确不错。

姜小鱼还在偷偷打量，却不期然对上陆隐的眼睛。她连忙低下头，双手紧张的交缠在一起。

陆隐好像也有些不自在，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开口:“姜姑娘?”

“嗯?”姜小鱼下意识的回答，却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她虽然未成过亲，但也知晓这个称呼有些太过生分。

不过她自然不好意思问这些的，只是嘀咕着是不是陆隐心里不乐意?

毕竟宋桃已经十七岁，正是出嫁的好年纪，因着从小养的好，身段模样在村子里也算的上出挑。而她从小连饭也吃不饱，刚刚十五岁的年纪，身量看起来像是十三四岁一般。

这时，便又听见陆隐开口:“姑娘便是宋桃的表妹?名唤小鱼的那位?”

这称呼，亲疏立见。姜小鱼心里一咯噔，有些结巴:“是，是呀。”

陆隐面上倒没什么表情，他垂着眸子，密而黑的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姜小鱼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要到宋家去闹，她自然不关心宋家会怎么样，也不关心陆隐想不想娶自己，只是她不愿意再回去了。

更何况，若是被退了亲，在这小地方以后要再嫁人可就难了。姜小鱼不在乎能不能嫁的出去，可若是想到要在宋家待一辈子，她宁愿现在就死了算了。

想到这儿，姜小鱼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解释:“我……我表姐她身子不好，干不了重活。”

说着，她有些心虚的绞着手指，又赶紧眼巴巴的看着陆隐补充道:“你……你别不高兴。我身体好，干活也很勤快，你娶我一点也不吃亏的。”

这些话，姜小鱼舅妈来找陆隐时自然也是说过的。不过是些场面话，背地里的意思陆隐自然也是晓得的。

陆隐本来就不是非宋桃不娶，再加上家里突遭变故，他本就无意成婚。

只是家中老幼离不开人照料，他日日困在家中，连份活计都没法出去做，家里又没块儿地，只靠着砍柴打猎终究不是办法，长此以往，恐怕吃饭都是问题。

再加上祖母日日念叨着催他成婚，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至于娶的是哪个，他倒并不太在意。

因此陆隐只是微微的笑了笑:“陆家穷困，姑娘愿嫁已是委屈，我怎会不高兴?”

陆隐声音淡淡的，听不出高不高兴。姜小鱼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过瞧着他似乎也并没有发脾气，也就略放下心来。

正在姜小鱼松了口气时，陆隐又问道：“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

“嗯?”姜小鱼不明所以的抬起脑袋，她能有什么想问的呢?

陆隐叹了口气：“陆家家穷，自然是委屈了姑娘。姑娘若有什么别的要求，此时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尽力满足。”

“那你……”姜小鱼眨巴眨巴眼睛：“你会打媳妇儿吗?”

“……”

陆隐沉默了半晌：“不打。”

他本来是想着，若是她实在不愿嫁，此刻说出来也无妨，明日便和离，怎料她竟提出来这么个问题。

陆隐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解释，只见姜小鱼又摸了摸肚子，小声道：“我饿了。”

的确，姜小鱼是中午到的陆家，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吃东西，此刻自然是饿了。

她本来是有些提心吊胆的，穷些苦些累些她都不怕，只盼着别嫁个像村子里有些会打媳妇儿的，到时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可真就是完了。

方才听了陆隐说不会，又见他脾气似乎的确还可以，姜小鱼便放下心来，这会儿才觉得肚子饿了。

陆隐也才想起来这茬，见此刻夜已深，面上也有些愧疚：“是我疏忽了。”

说罢，他便匆匆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了碗粥并一个盘子进来。盘子里装了几块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陆隐低声道：“家里只有这些了。”

姜小鱼倒毫不在意，她在舅舅家时，比这难吃的东西她吃的多了，当下便咬了一口馒头，又夹了两口咸菜，真诚道：“很好吃。”

陆隐倒是实诚：“馒头是奶奶蒸的，咸菜是邻家婶子送的。”

姜小鱼一愣，不由得抬眼看过去。

陆隐默然不语的站在桌边，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唇角微抿，看起来竟有些乖顺。

她不由得弯唇，浅浅一笑道：“粥也很好喝。”

说了几句话，姜小鱼胆子也大了几分，觉得姑娘来姑娘去的，的确有些生分。因而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主动道：“你以后……就叫我小鱼吧。”

“好。”陆隐一怔，微微点头。

待姜小鱼吃过饭，陆隐便主动收拾到厨房。经过这一遭，他也忘记了本来要同姜小鱼说的话，待拾掇完便吹灭了蜡烛。

一片漆黑中，姜小鱼只听见陆隐低声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