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菱歌，你这样善良，一定也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不对？安然救了我一命落下病根，大夫说了，只有你的心头血才能入药。”

郁菱歌看不到他的脸色，甚至还来不及说出惶恐的话语，就被他一刀捅了个穿心，她好痛，分不清是因为他的话语还是锋利的刀刃，

“你放心，菱歌，等你死后，我自然会让安然和孩子也为你供奉明灯，你就……安息吧。”

她突然有些想笑，救他一命？明明从匪盗手中救出他的是自己，她从来不说，只是不想利用恩情逼迫他而已，谁知道他居然和别人连孩子都有了，

郁菱歌踉跄着退后一步，身体逐渐变冷，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一直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只知道，青州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她被弃如敝履地丢在偏僻的小院，四遭并无丫鬟仆从，唯有干枯的树叶和凛冽的风声。

她像是游魂一样飘在傅家宅院里，看着自己的夫君和陈安然琴瑟和鸣，直到一个甲胄染血的男子闯了进来，带着痛楚的声音喊她的小字，

“吟吟！吟吟！”

“早知如此，我就该杀尽你身边的人，哪怕被你厌弃，也好过如今只能见到你的尸体。”

郁菱歌记得他，记得朝贺宴上的惊鸿一瞥，他高高在上，就连陛下也要对他毕恭毕敬，令人好奇，

可她好像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

温书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屏风后面的女子，小姐已经恍神半刻钟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老爷又要斥责了，

虽然旁人都说小姐被千娇万宠着，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

郁菱歌猛地清醒过来，她清凌凌的双眸还带着雾气，像是冬日青州湖上不化的寒冰，她眨了眨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等温书催促，她抬脚踏出闺房的门槛，清冷的院落明明正值盛夏，却一副凋敝破败的景象，这是她的小院，这是她的闺房，

看到那死去多日的木芙蓉，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切都重新来过了。

她不急不忙地走在连廊下，任凭灼灼的烈日在履上落下展翅欲飞的光斑，直到郁元忠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踏入正厅，

“怎的来得这样迟，让你母亲和姐姐一阵好等？”

郁元忠面色不算好，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重，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菱歌抬头看他，接触到那严肃的眼睛时，眼神错开低下头去，

“抱歉，父亲。”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掌心里，掌心冰凉，

这是她的父亲，亲手剜去了她双眼的父亲，若非她亲身感受，郁菱歌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狠手，

双眼似乎都胀痛了起来，就好像曾经的痛楚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之中。

一旁的嫡母语气嗔怪，

“你吓唬孩子做什么？菱歌，到母亲这儿来。”

她依言上前去，看着衣饰华贵的妇人，那过于刻薄的容貌下，就连眼神里也带着明显的厌恶情绪，可她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呢，

这位以宽容慈祥闻名青州的妇人，最出名的壮举就是替郁元忠的亡妻养大了三个孩子，并扬言绝不生下自己的子嗣，免得怠慢了三人，

虽然她的娘亲在生下弟弟以后就撒手人寰，不过半月嫡母就被迎娶进门，还当的是正妻的位置，

若是真心爱她的话，郁菱歌怎会住在破败漏雨的小院，怎会被要求在佛堂日日夜夜跪拜，又怎会……将她的诗作都统统冠上姐姐的名字，

郁菱歌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看不清那虚伪的假面之下，狰狞又恶劣的心思。

“今日陈编修家的小姐邀你们前去赏月，你可要照顾好你姐姐，她眼睛不便，你就是她的眼睛，明白吗？”

是吗？她就是姐姐的眼睛，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的眼睛要被生生剜下来给姐姐装上去，

“妹妹，今日还要拜托你了。”

郁韵诗双眼蒙着一层白布，她的眼睛因病失明，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所以平日里父亲嫡母都宠着她，郁菱歌也处处关照自己的姐姐，

可她没想到，他们养大她，就是为了得到她这一双眼睛！

“哼，要不是她的眼睛可以入药，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养她到这么大，还成天生病，光是吊着她的命就花了我不少银子！”

那时她捂着自己的眼睛，痛到发抖，听着慈爱的继母刻薄的谩骂，

“韵诗啊，辛苦你了，还要认那贱人作娘，好在她死得早。”

她当时听到以后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她以为疼爱她的继母，实际恨她入骨，她以为对娘亲忠诚的父亲，实际上早已和别人暗通曲款，

就连郁韵诗，也不是她的姐姐，而是继母的亲生孩子。

“妹妹？”

见郁菱歌不回答，郁韵诗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往常她应该迫不及待地靠过来才是，

“菱歌定然是欢心极了，这才没反应过来呢。”

郁夫人笑着掩住嘴唇，眼里却也同样不耐烦，若非郁韵诗不善文辞，她才不会让这贱人的女儿出去抛头露面呢，

“菱歌，今日听说陛下要来呢，你可要好好表现，写几句出彩的诗交给你姐姐，你姐姐本就眼盲，若想嫁个好人家，定然是需要才名的。”

她顿了一下，才轻描淡写地补充，

“至于你，你这般容貌，求娶的人自然不会少，我也会帮你好好挑选一番，不必着急。”

沉默的少女缓慢地抬起头来，她记得这一场赏月宴，她为姐姐写了诗作，让姐姐得到陛下的赏识，而自己却因为郁韵诗随手一扯，殿前失仪，成了笑话，

明明是她让姐姐风光无限，可对方甚至不愿意为自己求情，她的一番付出就像是喂了狗，

郁菱歌笑着点头，

“好，我今日定然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刻意落下的重音让郁夫人心恍惚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了，她按耐下心中的不安，看着一向乖巧地少女，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