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荣国章郡，居位偏南，又处于水网密布的两江地区，因此春日里一向湿润和暖。

然而，章郡最高长官太守林住的府中，在这万物苏发的节气里，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凄清和喜闹交错的诡谲局面。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夫人熬了这么些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崔氏喜笑颜开，连带着鬓边的白花都染上了春意。

她受用地听着仆妇们的恭维好一时，才用素白的帕子沾了眼角，假惺惺道：“好了，如今姐姐才去世，老爷也是为着府里有个人帮衬才不得已将我扶正。”

说着又叹息：“如今姐姐还未葬，大姑娘又病着，你们还是不要忘了形。”

她口中的大姑娘，乃是林住和原配白氏所生的嫡长女、如今才将将十岁的林云皎。

自从五日前白氏夫人宛宜病逝，一直亲奉汤药的林云皎悲痛交加，也沉病不起。

日头的亮光透过盛开的朵朵木兰碎裂在窗前，简单素净的闺房之中，唯有流丹守在床边给林云皎喂药。

只是药液才一沾唇，就又堕到被子上去。她急得珠泪滚滚，口中不断呼唤：“小姐，小姐醒一醒啊......”

林云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流丹放下药，急急握住她的手，唤得更勤。

缓缓睁开双眼，林云皎看见流丹，忍不住心怀大恸。她几乎半扑进流丹怀里，痛哭失声。

流丹咬着嘴唇，忍着泪水，安抚似地拍着林云皎的背。

却又怕她哭得呛了气，只好努力打起精神，哽咽着开口：“小姐，你病了这几日，好容易才醒，不能太伤心了。快喝了药，夫人......”

言及此，她的泪水又扑簌簌滚落下来，虽然声噎气堵，却也只得强行启唇：“夫人还等着小姐你、你去送一送她......”

头也疼、心也疼。林云皎感觉心脏仿佛被冰冻住，她有些回不过来神。

夫人？

哪个夫人？

陈夫人？

送她？死了？

原来自己这么怨恨她么，梦里也要她死。但，若真论怀恨，她应该梦见的，就算不是萧建安，也该是陈觉才对吧？

眼看着林云皎带泪怔怔坐在床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流丹心里也泛起阵阵酸麻，又唤了一声：“小姐......”

林云皎抹了泪水，再度看清流丹时，她几乎要被这爱耍弄人的苍天给气笑了。

眼前人是母亲唯一给她留下来的忠仆义婢没错。

白皙的脸面，小巧可爱的五官，连带着挺翘鼻梁上的几点微微雀斑都一模一样。

但，眉眼之间，稚气未脱，尚有青涩之态。

而，能叫流丹也如此伤心的“夫人”，想来也只有自己的母亲，白氏宛宜。

不是说，人离世之前，会见到亲人来接她？

为什么，她临死的幻梦，不仅不能见到母亲，还要重回十岁那年，再受一次母女分离之苦痛？

凭什么啊？

林云皎的泪水再次止不住地淋漓。

她明明，只是个枉死的冤魂，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我不去了，流丹。”林云皎沉沉吐出一口气，她的心已经被揉得稀碎，哪里还再经得这样的苦楚？

“你、你替我去送一送吧。我头疼，好疼......”然而，转瞬之间，林云皎忽又反悔：“不不，流丹，我现在就去，我再去见一眼娘。”

她几乎踉跄着奔到堂前，一眼看到牌位，不啻万箭攒心！

堂中宾客愣了一下，林云皎却似根本看不见她们一样在灵前跪下，直哭得呜呜咽咽，搅人肝肠。

近前的一位女客上前搀扶林云皎，安慰道：“大姑娘，你病着才起来，快不要哭坏了身子。在你母亲面前尽一尽心也就是了。”

崔氏此时正从自己的房里摇摇走进灵堂，乍一见着醒来的林云皎，还有些反应不及。

不过，她究竟惯会做人，连忙接着方才那位女眷的话，走上去温声劝道：“是啊是啊，你刘伯母说得对。快回去养着，你母亲见到你这个样子，在泉下怎么安心呢？”

林云皎回头看向这位她名义上的继母，贤良淑德的崔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