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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生病,我可能会因为陆扬和陈诗诗钻牛角,折磨他们,折磨自己。

可现在最大的事情,是面对自己的生死,他们就变得很无足轻重了。

回到酒店,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周围静悄悄的,床是冷的,天花板一片空白,和我的脑子一样。

我觉得我应该想点什么,可想点什么呢?

我最亲近的人,就是陆扬了。

可他不爱我了,即使癌症可以捆绑他陪我最后一段时光,对我体贴,供我差遣,哄我开心。

但有意义吗?

我从他的细节里爱上他,又从他的细节里对他失望。最后的最后,还要两具皮囊各怀心思,各自远行,徒留一地虚情假意。

没必要啊。

倒不如,让他连我死了都不知道,他爱过的人,往后的往后他再也见不到了。

我没来由笑了一下,拿过手机,想给自己来场旅行。

因为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所以做决定的时候很纠结。

三到六个月,能走多远呢?

翻着翻着,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陆扬的。

犹豫了下,我还是点了接通。

但没想到,那头传来的会是陈诗诗的声音。

「姐……师哥他胃痛,但我找不到药放哪里了。」

「卧室柜子里,第三个抽屉。」

在火锅店里,我就想提醒他的胃病,只是忍住了,他愿意顶着风险陪别人,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我也不想管。

但这会儿他真出事了,我还是会担心。

「吃了胃药最好再去一下医院,他的医保卡和病历都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你记得拿着。」

对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竟是陆扬,声音明显听起来很虚弱:「沈文静,你要真担心我就回来,让她一个小女孩折腾什么。」

「可是,我也折腾不动了。」

挂断电话,心脏一阵阵抽紧,痛得几欲喘不过气,鬼使神差地想起宋均的话,我打开视频软件,真看起了王宝钏。

弹幕上都在刷:恋爱脑要挖十八年野菜。

11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我也舍不得奢侈一把买正价机票说走就走,而是选择了特价机票,日期和时间都被固定死。

不得不说,骨子里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挺不好改的。

离出发还剩四天时间,我无所事事,睡不着也吃不下,也没有什么朋友需要道别,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

夜晚,我实在无聊,胸口憋得慌,于是,裹着大衣出门散步。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再停下时,是在一个老旧小区前。

竟然来这儿了……

我仰头看着面前的楼房,一个个小方块中透出的灯火在夜色里凝结成一片暖色。

一直以来,这里都是我不敢靠近的地方。

医生说我的肝癌很大概率是遗传,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爸爸直接放弃治疗,为什么妈妈逃得那么快,头都不曾回。

而今,那个丢下我的女人就在这栋楼的某一层,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忘了我,又或是偶尔愧疚。

秋末的晚风吹在身上很冷,天幕低垂,寒星点点,一弯月亮,望着人间出神。

我站了不知道多久,等终于舍得走时,腿已经麻了,脖子酸痛。

「姐姐,你不等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回头看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眼神清澈,肉嘟嘟的小脸上透着疑惑。

我心生亲切,费力蹲下身,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是啊,等不到了,你呢,这么晚还不回家,爸爸妈妈该担心了?」

他撇着嘴,不太开心:「我在这里等我的糊涂妈妈,她带我去超市竟然忘记给我买我最喜欢的零食,我生气了,她又跑回去买了。」

刚说完,他又高兴起来,指着远处一个女人的身影雀跃道:「你看,她回来了。」

只一眼,我就方寸大乱,下意识转身逃走。

她老了,体态臃肿,唯一不变的是,她笑起来还是那么温柔。

可惜,她不是向我而来,不是对我笑。

我也再不要等她了。

12

回到酒店,我浑浑噩噩往床上一倒,任由脑海里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纠缠。

其实想想我还挺幸运的。

要死了,也没什么人让我牵挂,患的癌症是最沉默的一种,平时都不折磨人,反应只留在后期。

工作上,有贵人相助;爱情里,也曾如胶似漆,心心相印。

遗憾嘛,有是有……

算了。

都只能算了。

长夜好难熬,理智根本压制不住纷飞的思绪,眼泪又开始往下淌,胸口钝痛得如同压了一大块石头。

抽了几根烟,也缓解不了,反而又被拉进了回忆。

我第一次抽烟,是陆扬教的。

那时,我 22 岁,陆扬 24 岁。

还没确定关系,处于他单方面向我传输热情的阶段。

因为工作不顺,我在江边吹风,发了一条很失落的朋友圈。

他看到后,竟然对比着照片上的景色,找到了我的位置。

极其有心和主动。

然而,我一向慢热,轻易不会对人产生分享欲,他问了我很久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就递给我一支烟。

「你不能把自己憋坏了,人就像气球,憋到一定程度就炸了,抽根烟吧,把浊气吐出来,我就是这么释放压力的。」

我震惊了一下,然后接过。

他递来打火机帮我点燃,抬眼看向我的瞬间,火光倒映进他的瞳孔,我看在其中,看到了一些很真挚的东西。

自那之后,我就开始偶尔抽烟。

和他真正在一起时我又戒掉了,因为我觉得烟味会藏进头发里,有点难闻。

而他睡觉又喜欢抱着我,埋在我发间,蹭着我说一些情话。

回忆会上瘾,情绪会加剧,突然哭得喘不上气时,我求救般地翻找手机联系人,想要一个出口。

可为什么,没有啊。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我包裹其中,重重挤压,又撕裂。

一遍又一遍。

癌症可怕,孤独也好可怕啊。

我失控地将手机砸向地面,「嘭」的一声过后,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唱起了歌。

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去,碎掉的屏幕上跳跃着宋均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按下接听。

「无业游民,我这个社畜刚加完班,要不要可怜可怜我,陪我过个生日。」

听他说完,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屏住了呼吸,连忙用力喘了两下。

他问:「嘛呢?」

「没,能喝点酒吗?」我问。

「小酌没问题,大醉得付费。」

见面的地方是一个烧烤摊,油烟伴随着食物的香气飘过深夜的长街,人们围坐在小桌边,高谈论阔,卸下白日的伪装,姿态随意,时而有酒瓶碰撞和烤肉滋滋作响的声音。

这种朴实和美好的烟火气,最能击退内心阴暗处的魑魅魍魉。

我很喜欢。

虽然已经很难有食欲了,但看着也是一种满足。

宋均举杯和我相碰:「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五个生日了。」

我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我什么时候陪你过了五个生日?」

他伸手越过桌子,用力敲了下我的额头:「你没良心啊,哪次过生日我没请你吃饭?你来公司第一年,还给我送了生日礼物呢。」

我真没印象,宋均为人大方,经常组织部门聚会,次数多了,我也就没注意原因,带着嘴就去了。

但单独吃饭,是没有的。

见我迷茫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钱白花了。」

我笑了一下,又继续喝酒。

「你眼睛这么红刚哭过吧,唉,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你扔颗烂白菜心疼什么呢?你看我,母胎单身,我这样的人,被扔了才值得可惜。」

他想活跃气氛带动我,说话时候故意眉飞色舞,看着不太聪明。

我笑笑,回道:「嗯,说得不错,别说了,大白菜,生日快乐。」

他眼睛很亮,举起酒杯直直看着我:「谢谢,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也能听到你这句话。」

我心沉了一下,举起杯子:「祝你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哎呀,你词汇量太少了。」

今晚的宋均话特别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没印象的事。

比如,他刚升职时被竞争对手孤立,全公司都拿他当透明人,只有我,一看见他就和他打招呼,大声喊他「宋总」。

他还说,我分享在朋友圈的歌他都有听,甚至为此组织了几次部门唱 K,想着要惊艳我。

还有什么,全公司他最喜欢骂我,骂着骂着会上瘾,因为我的小表情最多,简直就是把心里话写脸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说着说着,他的脸越来越红,从耳朵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

眼睛却越来越亮,黑白分明,似有星辰。

我一直在笑,偶尔附和两句,更多的是喝酒,麻痹自己的感官。

没去在意他表达什么,只图个热闹,有人陪。

13

次日醒来,难得是上午,精神很不错,应该可以干很多事。

我去医院开药,给旅途做准备,却不想在长廊里迎面撞见了陆扬。

也没分开多久,四目相对,我竟恍惚了好一阵。

他瘦了,眼神疲惫。

「聊聊,好吗?」他问,声音有点哑,又让我有一种深情的错觉。

「嗯。」

在长椅上沉默地并排坐了好一会儿,他侧头看向我:「这几天你住哪儿了,我找过你。」

如果真心想找一个人,怎么会只有这点动静,我是拉黑了他一切联系方式,可他也没有想过其他方法问我啊。

总不能随意在街上晃荡两圈,就是找了吧。

以前我又不是没有拉黑他。

那时他怎么做的?

一遍一遍用备用手机给我发消息,求原谅,甚至还手写了一封情书,以老式的邮票方式寄到我手上。

现在怎么就不愿意再做这些呢?只上下嘴皮一碰,就好像能把事情翻篇了一样。

他的热情用完了,就要用冷淡拿捏我吗?

「住酒店呢,你呢,来医院干嘛?」我压下心底的酸胀,淡淡问道。

他嗯了一声:「我不会做饭,这几天吃外卖,身体受不住。」

「诗诗也不会做吗?」

平平无奇一句话,却让他激动了起来,他扯过我的手,用力地握在掌心:「小静,我发誓,我和诗诗真的没有什么,我就是看她分手了,没地方去,收留她几天。」

这么一对比,陈诗诗真幸运,分手了没地方去还有我男朋友收留。我分手了没地方去,就只能住酒店了。

人啊,没皮没脸真的是一路畅通了,什么事都可以做。

我认真地看着他:「你很想和我过一辈子吗?」

「是。」他毫不犹豫,「我爱你,你呢?」

我笑了笑,抽回手:「你根本就没有很爱我,不然陈诗诗贴不上来的,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不管你你也会管好自己。你说的一辈子,是权衡之后的选择,不是因为爱,」

肚子里又开始翻腾,绞痛得根本分不清是哪个器官传来的。

这几天,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我赶忙起身,和他道别:「再说下去,全是你不爱听的话了,就这样吧。」

他拉住我,终于看出我的不对劲:「你来医院干嘛,哪儿不舒服了?」

这迟来的关心差点激得我破口大骂。

我体重一直在下降,脸色也暗黄无光,他到底是有多瞎?

他的眼里早没我了,就这样,他还能骗我说他爱我。

我宁愿他大大方方承认,他就是不爱我了,也不愿意他来骗我。

「滚远点,别恶心我。」

说完,我抽出手准备走,陈诗诗从电梯处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看见我在,她尴尬了一瞬:「小静姐,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师哥。」

这种道歉,好膈应人啊。

这两个人,都好令人讨厌。

小说《相逢再别》 相逢再别第44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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