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迢侧脸看去,恰跟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对上。
她一愣,桓澈却十分自然地移开目光,探究地看着她脸上未长开的小奶膘。
容清迢有些无奈,她的年纪和长相在一众儒生中的确格外显眼。
她低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句“殿下”,却见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份证明她考生身份的浮票。
手的主人打开了折子,纤长的睫毛半垂,薄唇微启,念道:
“容清迢,年十四,长安府胥县人士,辛卯年举人。身长五尺九寸,身小,面白,杏目,高鼻,无须,无瑕,女相。”
最后两字带了墨点,能想象出执笔者把此二字添上去时犹豫不定的心情。
折子后面还附带了一幅肖像。
容清迢注意到那道清冷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自己脸上点到头顶,小声纠正了一下:“现在六尺了。”
“区别很大?”
桓澈轻飘飘说了一句,把浮票还给她,又偏头看了一眼,把她另一只手抓了过来,绵软白皙的小手里握着一块石头。
石头约莫成人巴掌大小,厚重且边角锋利。
将才的争执一旦林生有什么不妥,她就会趁乱用这块石头把贺鹏砸晕,然后血淋淋地哭惨。
没想到寿王世子的意外出现摁平了一切,她却忘了把石头扔掉。
桓澈挑了挑长眉:“温良恭俭让?”
“是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
正好主簿捧了卷宗出来,被黑衣手下接过。
桓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绣着银线的袍摆一拂,天光下泛出眩目的银光。
容清迢暗松了口气,随手把石头丢掉。
小一个时辰,他们才从京畿府衙出来,贺鹏从身后喊住了她。
“容清迢!”
贺鹏跑过来,仍旧臭着一张脸。
“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容清迢哼了一声:“贺同窗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带着一群同乡胡闹,闹赢倒还罢了,闹输了,难道还想拖着他们跟你一起倒霉?”
贺鹏脸色更难看了。
容清迢看他一眼,接着道:“我进府学第一天,你带着其他几名同窗,把山长赠予我的亲笔书稿泼了墨,被我诈了出来,其他人罚了戒尺,你却只是不痛不痒地挨了一顿训;
“第一次考试,我压过你成了头名,你带头告发我舞弊,却拿不出半点证据,最终山长以无故生事为由,罚所有人抄写学规一百遍。”
贺鹏脸上爆红:“我告发你,是因为你心不正!三番几次逃课,与市侩商贾之流为伍,在酒馆推杯换盏,一句一句套问商会行情,张口闭口俱是阿堵物,简直斯文扫地!”
“哦?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也逃课了?”
贺鹏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
“我为人如何,行事如何,不碍着旁人,就是我自己的事。而你不同。
“贺鹏,你本性孤傲,从不肯承认别人比你好,在府学的时候大家尚且谦让你器重你,愿意为你遮掩庇护,有难处同你一起担当。
“可若入仕为官你还改不了这臭脾气,他们凭什么因为你招惹一场无妄之灾?你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所想所做,值得他们同你共患难?”
贺鹏想到今天那位姓林的书生差点死过去的模样,心里也暗生后怕,脸涨得紫红,却还是没忍住嘴上刻薄:“我乃嫡出独苗,自然不用像奸生子一样,处处看人眼色……”
啪!
一记绵软却用足了劲的白色拳头打在了他的脸上。
贺鹏捂脸闷哼了一声,眼下已经青了一片。对上容清迢冷冷的眉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边脸也挨了一记掌掴。
这次是李少威打的。
他觑着容清迢脸上虽然平静,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心里一揪,看向贺鹏眸色更冷。
“平日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我敬你三分,莫要以为我怕了你!再敢对清迢信口雌黄,我绝不会放过你!”
“阿迢,我们走。”
他揽着容清迢离开,徒留贺鹏在原地,一脸懊恨地跺了跺脚。
“他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容清迢回以一笑:“我无事。”
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外界对她身世的猜疑就没停过,她早就习惯了,如今的她,也早不是一句奸生子就能伤害得了的人了。
“我们把城东这片走一走,明天再去贡院。”
李少威含笑道好。
谢府家宴。三房人分坐两桌一起用膳。
二老爷问起今日进宫的事。
谢老国公道:“是为了会试之事,皇上与礼部商议让我做主考官,只是怀瑾要下场,我便拒了。皇上便点了童阁老为主考官,最后选出来的考卷让我过一过眼。”
曹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四姑娘谢琼雯嘻嘻笑道:“祖父可不得避嫌,不然等二哥考了状元,外面都说祖父徇私可如何是好?”
大家笑起来,谢容斐轻声指责道:“胡说什么。吃你的饭。”
曹氏笑道:“可不是,不然你二哥考不到状元,可是要罚你的!”
说着往侄女碗里夹了一只大大的狮子头。
“哪里胡说了?昨日柳二小姐还告诉我,国子监柳祭酒说二哥极有希望拿一甲呢,那些个学生个个都抢着要二哥的书画和手稿,想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呢!”
谢容斐从小读书就好,名号不光在京城响当当,在人才辈出的谢氏一族这一代里也是佼佼之辈。
去年乡试他考了第二名,力压了同为京城三公子之一的平襄侯四公子梁兆琦一头,风头无两。
而案首却是一四十多岁的老书生,据说身子骨不大健朗,过了乡试却不一定能熬过会试。
要知会试一连考九天,考一场都得去了半条命,老书生还想拿前几名是不大可能了。
“京城三公子,平襄侯府明玉公子,余侍郎府珠玑公子,却以二哥瑾瑜公子为首,既是三绝之首,二哥不拿状元谁拿状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