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初,强台风“蒲公英”登陆浙江,给一众沿海城市带来了大规模强降雨天气。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中考出分了。
班主任激动地打来电话:“久安,你687,一中稳了!”
放下电话,久安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妈妈的期待。
李媛媛抱着久安喜极而泣。
久安,当初谢培鑫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能一生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可是事与愿违,久安四岁那年,谢培鑫在出差途中突遇车祸,甚至来不及给父母妻儿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从此,家垮了半边。
李媛媛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
生性要强的她拒绝了亲戚朋友的一切援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久安长大。
她怕女儿心理出问题,生活中时刻陪伴;
怕物质条件下降,工作上拼了命的努力。
可以说,丈夫走后,女儿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幸而,久安很争气。
一张江南女孩儿典型的清秀的脸,白白净净,淡淡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留着齐肩发,身材纤细,久安打眼一看就挺乖。
再加上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久安毫不意外地成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哎呀,你家的女儿啊,以后是要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呀?”
“苦尽甘来,你的福气在后面呢,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省了多少心啊。”
听闻久安的中考成绩后,左邻右舍纷纷前来恭喜,李媛媛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已经记不得丈夫去世后,她有多久没这样松口气了。
“培鑫,女儿考上一中了,我有把她好好养大,你放心。”深夜里,李媛媛从枕头下抽出曾经一家三口的照片,流泪喃喃道。
久安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
父亲去世后,她深知母亲为了养育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因此,她从不敢偷懒或懈怠,以实打实的成绩,在母亲规划的道路上平平稳稳地成长着。
也许在安静的外表下,久安并非真的那么乖巧温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个年纪,成绩拥有最终的话语权,只要成绩好,家长和老师甚至不会注意你的小小叛逆或小小的出格举动。
所以家里的电脑就放在久安的房间里,李媛媛不担心久安会沉溺于网络;
久安熬夜看小说、听摇滚也都是被允许的,哦不,李媛媛根本没发现久安在熬夜,也没注意她喜欢这些。
不管怎样,久安考上一中了,这就是给母亲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最好回报。
每个城市好像都有这样一个中学,叫“xx市第一中学”。
这名字一看,肯定就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中学之一。
永城一中就是这样一所中学,只要考进了,不说清北,至少是一只脚买进了985的大门。
永城一中涵盖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在老城区,实行走读制。
高中部搬到高教园区后,就全面实行了寄宿制。
8月中旬,久安在李媛媛的陪伴下,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迈进了校门。
“你们一中真大,环境真不错。”李媛媛赞叹道。
久安到得早,到宿舍收拾完行李,其他人还没来,于是就陪着妈妈在校园里闲逛。
“那边好像有个小花园,我们去走走。”李媛媛兴致勃勃地拉着久安向花园走去。
一中的绿化做得很不错,花园里藤藤蔓蔓,阳光透过树影照下来,在地面投出一片片斑驳的树影,像夏日里的剪纸画。
“放开。”
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转角处传来一个冷漠的男声。
久安赶紧停下脚步。
“不放!”一个充满挑衅的女声。
男生没有接话,空气里有点尴尬的味道。
“你们一中门卫管得真严,如果不是趁今天报到人多混进来,我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你了?”女生的声音突然有些委屈。
“所以趁警卫还没发现你,赶紧走,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男生挣脱女生扭头就走。
可这一转身,恰好跟久安与李媛媛撞了个正着。
“啊……我,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恰好走到这儿。”久安赶紧解释。
男生和久安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李媛媛,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身后的那个女孩儿也慢悠悠走了过来,挑衅地瞟了久安她们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一中怎么还有这样的学生呢!”李媛媛很震惊。
“妈,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乱下定论。”
“才多大,男女生拉拉扯扯的,能是什么好学生吗?”李媛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久安,你可不许这样。一中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好学生,但可能会有个别老鼠屎,你可离那些坏学生远一点。”
“妈……”
“要是有男孩打扰你,可要跟妈妈说。”
久安赶紧拉着李媛媛往回走:“知道啦,妈,你别瞎担心啦!逛了半天了,咱们赶紧回宿舍吧。”
一个宿舍8个女孩儿,等久安他们再回到宿舍,其他女孩儿都到齐了。
“你就是谢久安吧,我叫余雯雯,是你的上铺。我俩睡靠窗。”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儿热情地接过久安手里的毛巾,顺手挂在床边。
“就等你啦,我是洪陶,她叫马思雨,我俩的床位紧挨着你们。对床四位是叶文怡、张烨、王若楠、王琳,我们都聊了好半会儿天啦。你刚去哪儿了?我看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说话的女孩儿叫洪陶,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热情洋溢的笑容,性格上更是自来熟,把大家挨个介绍了个遍。
“我到得早,就和妈妈一起在校园里逛了逛。”久安笑着答道。
李媛媛看着大家都这么热情,顿时放心了不少,她刚还担心女儿性格太内向,一开始不好融入环境。
“我们久安从小一直在我身边,从没独立出去住过,还拜托你们照顾了。”李媛媛笑笑说。
“妈!”久安皱起眉头。
“放心吧阿姨,我们其他人也没什么住宿经验。大家互相照顾,肯定没啥问题的!”王琳大大咧咧地说。
“我和马思雨是一中初中直升上来的,虽然以前在老校区,但对学校还是比较了解,有事儿你们可以问我俩。”洪陶热情地说。
“那就太好了,今后你们一个宿舍的,可都是好朋友啦!”李媛媛还是舍不得地摸了摸久安的脑袋,久安也只能随她去了。
看时间差不多了,李媛媛又叮嘱了久安几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宿舍。
相比起李媛媛的依依不舍,久安却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激动,可能这就是独立与自由的味道?
可因为自己的这一点兴奋,久安又有一些罪恶感,觉得似乎对不起妈妈。
刚才因为长辈在场,女孩儿们还有一点拘谨。
家长一走,女孩儿们就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明天就要去军训了欸,一中也真是的,这么大热天,要去军营呆两个礼拜,可怎么活呀!”张烨抱怨道。
高一新生正式开学前先要军训是一中的传统。
一中的军训可不是在操场上站站军姿就能蒙混过关的,每年高一新生都被拉到远郊的部队营地,进行为期两周真真正正的魔鬼训练。
据说,这是为了收拾新生们一整个暑假的懒散气息,树立规矩意识纪律意识,为高中生活开个好头。
下午,女孩儿们正在宿舍里聊天休息,突然有人敲门。
一打开门,原来是班主任汪海萍,后面跟着两个男生,拎着几大包东西。
汪海萍今年26岁,个子矮矮的,长得一张娃娃脸,烫染了一头黄色小卷发,实在很难让人将她与班主任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这也确实是汪海萍第一次当班主任,据说第一天就被学生起外号叫“卷毛”,弄得她哭笑不得。
“你们宿舍到齐了呀,这是军训的服装和鞋子,你们试一下,大小应该是没问题的。”汪海萍一边说着一边指挥两个男生把东西搬进宿舍。
女生们赶紧一起来帮忙。
久安和一个男生同时蹲下拆箱子,不小心头就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没事儿吧?”男生先开了口。
“啊,没事儿没事儿。”久安揉揉脑袋抬起头。
两人一对视,却都愣住了——上午他们刚在小花园见过。
男生明显也认出了久安。
这次,久安有时间来细细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男生。
个子瘦瘦高高,很英气的眉眼,直挺又秀气的鼻子,鼻翼右侧有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的话发现不了。
刘海细碎地散落在眼前,嘴巴因为惊愕微微张开,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上午遇见时,他满脸都是厌恶与不耐烦,现在神色平静,更显出一丝英俊来。
像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久安不自觉地脸红了。
“呀,你额头都红了。”洪陶夸张地叫起来:“程叙,你头也太硬了。”
“这不能怪我吧?我先蹲下的,我脑袋上又没长眼睛。”
程叙。
久安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太没风度了程叙,撞到女生道歉就完了,还那么多话。”旁边的男生笑道。
程叙撇撇嘴,不置可否。
“好啦,别闹了。你们女生收拾完了赶紧去食堂吃饭,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可是要正式出发去军训了。你们俩跟着我搬东西去下个宿舍。”汪海萍说着,“拎着”两个男生离开了。
“汪老师,不公平啊,我也想吃饭啊啊啊。”门外传来一个男生耍赖的声音。
在班主任的催促下,女生们赶紧收拾了收拾,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吃完饭,大家绕着河边慢慢散步。
一中建在护城河畔,沿着护城河修了一条很长的走廊,杨柳依依,花草茂盛,很是美丽。
“刚才给我们送东西的那两个男生是谁呀?长得都挺好看的啊。洪陶你认识?”
显然下午的事儿不会轻易过去,叶文怡八卦起来。
“嗯,老一中的。撞到久安的是程叙,旁边那个叫叶申。我们班男生就他俩是初中直升上来的,估计卷毛看他俩对学校熟,拉他们免费做苦力呢。”
“哇,看来这届男生质量不错啊。”张烨嘿嘿笑道,露出一副花痴脸。
“叶申还行,程叙吧,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马思雨说。
“为什么?”叶文怡不解。
“我们这些老一中的,前两天就来学校帮忙了。我还蛮惊讶看到程叙的,他中考好像发挥失常了,我还以为高中见不到他了呢。”作为老一中人,马思雨忍不住透漏起了小道消息。
“听说他是故意考差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好像是作为体育生录取的,可能他家里也使了使劲儿吧。”洪陶说。
“对,幸亏他初中就是篮球校队的,不然估计要去职高了。”马思雨又补充道。
“故意考差?”久安不理解。
“是啊,程叙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中考前突然消失了两个礼拜,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受伤得很夸张。跟他同考场的人说,数学考试他一直在睡觉,好像都没怎么答题。”洪陶耸耸肩。
“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洪陶叹了口气。
“叛逆帅哥?那我更有兴趣了。”张烨哈哈笑着,故意吞了吞口水。
相比起其他女生,久安更不能理解的是居然有人会故意考砸中考。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出错呢?
这实在颠覆了久安的价值观。
想起上午在花园撞见的那一幕,程叙在久安心中就更蒙上了一层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