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卷着腊月的初雪吹了一圈，最后独自落在后院西厢房台阶上。

很快初雪便被仆人踩的泥泞，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从屋内铺面而来的药草味让人生生皱了眉头。

“谢氏，这新妇嫁人，哪像你这种当嫂嫂的扣下小姑子嫁妆不发的！？”

说话的人有些尖牙利嘴，显然是催了好几日见没有成效，如今打算来一记猛地，堂而皇之闯入呵斥。

西厢房偏僻，更别提偌大屋内，只有这么一张繁琐豪华的拔步床，这是越发显得屋内阴冷怪异的很。

自从林薇得了话语权，趁着谢翎遥在府上日渐权轻，且病重自身难保。便寻了个养病莫要过气给三爷的由头，将谢翎遥硬是移出了中和堂。

拔步床孤零零的在空荡房间内，倒有一种人走茶凉的寒心。

床褥微微蠕动，一只干瘦如枯木的手颤颤巍巍的指向那阴阳怪气的人。

“你尚未过门，便一心想要算计我从谢家带来的嫁妆，你就不怕我断了这亲事。”谢翎遥日复一日听着这些人跟催死鬼一样的话。

谢氏原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平日里连一句重话都极少说的人，如今硬是被这群白眼狼折磨的宛如街边那些悍妇。

她气虚再加上身体一日比一日无力，眼下连骂人都骂不畅快了。

萧淑宜双手叉腰，“如今掌中馈的，是林嫂嫂，你当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三太太？！”

她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瘦如枯槁的女人，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谢翎遥嗤笑一声，看着伶牙俐齿的小姑子，这五年来精心培养的画面犹如走马观灯。

她乃陈郡谢氏捧在手心养大的幺女，本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嫡出世子，坐享其成当未来世子夫人。被萧成轻拨两三回甜言蜜语，她盲目心软偏要嫁他，到今日整整七年。

当了三房的长孙媳，也成这一家的长嫂。

大婚之日连洞房都不曾合，当夜就被一道圣旨派下来，萧成连夜上甲点军出城了。

五年来，她照顾弟妹，将一家三个孩子带入正途，考科读书翰林院的二爷，走武将打点门路的三爷，名誉温贤炙热抢手的名媛小姑子。

侍奉萧家长辈堪称贤孝，教导弟妹可谓上心，府内诸事打理有序不乱，宅门兴旺，任谁瞧见她不说一句闺中典范。

旁家世家豪族长孙媳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做不到的，她也做了。

转眼五年后得来前线捷报，外出的丈夫凯旋而归，眼看着兰陵萧氏三房便能自立门户，未来能成武将夫人，待她生下一儿半女，如何不能成一代新起之秀。

可谁知，新婚五年一别的丈夫，凯旋回归竟带林氏上门，其中场面不言而喻，全城当初的怜悯她新婚成了守字闺阁，如今成了看她谢翎遥笑话的日子。

林薇手段阴险狠毒，全然不是京城大族该有的坦荡。明里温顺归附，暗中却倒戈府中被她压了五年的三个弟妹，都筹谋着等她死后，将主母之位给那林氏，好让他们活的活络舒坦。

天爷的狗贼，她熬了五年好不容易升了一阶当将军夫人，心血培养他们呕心沥血却没有一个人上心在意。那林氏不就是捡了个现成的？

谢翎遥原先没那么多心眼，直至她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不过才懒怠一日不符他们心意，这些白眼狼吸血鬼的真面目索性全都不装了。

五六年的付出，谁承想给她人做了嫁衣裳。无声付出，到头来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人顶替的工具。

所有人都享受着她的精力和照顾，却又在有待他们更舒服的人出现，便把她一脚踢开？

若不是她苦心经营，萧成回京后能那么顺利初授武德将军吗。

谢翎遥胸口抑郁险些一口气送不上来了。

“谢姐姐，这是何苦呢。”清脆的嗓音响起，林薇穿得绫罗绸缎，臂弯上的玉镯价值不菲，叮铃铛的打断了寂静。

不得谢翎遥回应，林薇犹如泉水叮咚响的声儿传来，“这些年我要替三爷多谢了您的打点，我与三爷说了那么久的争权，他一路不曾松口。要不是你在这京城打点出底子……”

“林薇！你商贾阴诈小人！”听到林薇那杀千刀的声音，谢翎遥稍稍回了点神，。

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闪瞬即逝。

“我林家赚了半辈子钱财，若不是认识三爷，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京华。谢姐姐，我谢谢您。我们林家必然在你的祭日多烧些纸钱给你。”

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惦记世家世荫。

谢翎遥被她这话恶心的快翻了白眼。

“我林家这些年在江湖寻的毒药，入毒三分。本担心谢家会为你撑腰，特意寻得特制毒药，谁承想竟无一人在乎你的好坏，早知如此，我林家便不必大费周折了。”

林薇的话犹如毒蛇吐信，滋滋作响，但在垂死挣扎的她耳边，只听得见，陈郡谢氏到底是弃了她这识人不清的糊涂脑了。

寒冬又狠狠刮来一阵冬风，将虚掩的窗台打的砰砰响。院内散雪覆盖了刚刚泥泞的雪地，好似这场泼天阴谋始终不被人识破。

她饶是心头还有万千不甘不愿，可一身虚体却也经不住她悔恨懊恼的起伏。

谢翎遥恍惚看着这六年以来，她孤身伏案打理箫府的狼狈——

若是，若是还有下回，她再也不持劳什子闺中德贤，她想做那个真正自在的，陈郡谢氏那最明媚大气的谢翎遥。

再也不给他人当垫脚石。

也不再伺候什么破事儿了。

——

谢翎遥好像是平稳睡了一觉，又好像浑身灌了铅重挪不动四肢。

束缚让她心生反骨，频繁挣扎几回，倏然身子一轻。

她又醒了。

眼前视线恍惚，看到秋琪那张满是兴奋的小脸晃来晃去。

“三太太，快些醒醒，外头来消息，三爷凯旋的军队已经落脚城门外了。”

萧成现在就是死在外头，她都……

什么凯旋？

醒什么？

谢翎遥心思一怔，看着早早就嫁人的心腹丫鬟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底错愕。